大师兄微微侧过脸,眼角斜睨着袭来的清冷剑光,好似在看一朵名不见经传的野花。他伸出两指,轻描淡写的在剑身上一弹,铁质的剑身霎时如同空气中的泡沫,碎裂成无数片,剑光随之消弭,唯留一声悠远的长剑哀鸣。
没等碎剑零落一地,盛朝歌在掌心运起内力,广袖一挥,无数碎片如同无数枚短剑,朝四周疾射而去。袖水坊的女子们立刻被这漫天剑雨惊出此起彼伏的尖叫,皆手忙脚乱地躲避,一时竟没人能腾出手来阻止这人的离去。
茱萸浑不在意被碎片划伤的脸颊,用剑鞘挡下迎身而来的剑雨,不死心的追上前,势必要将他拦在房间之中。熟料他好像背后长了眼睛,根本不回头,却无比准确的闪电般出手,一把掐住茱萸的脖子,直接将人扔向门口,用她撞开了封堵大门的披帛。
茱萸摔到客栈的走廊中,随后撞断木质栅栏,从二楼飞出去,重重的砸在天井中,口吐鲜血。千面郎听着她的痛呼都忍不住抖了一抖,盛朝歌却好像根本没看见一样,步伐稳健的踏过门槛,拎着人和包裹,飞身跃上房顶,极目远眺整片城池,“指路。”
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茱萸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挺拔的侧影,眼中神情交杂,翻涌着恨意,怨怼,与虚无缥缈的憧憬,好似一坛打翻的染料缸,氤氲出大片斑驳的色彩。
……
盛朝歌循着千面郎所指的方向,最后站定在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客栈门口,他推开房门的时候,沈安然正抱着棉被蜷缩在床上,床下立着一条墨绿色的小蛇,冲着他的脸吐信子。
小少爷闻声抬头,大大的杏眼里瞬间爆发出夺目的光彩,眼眶桃红,眨眼间就攒满了晶莹的水光,好似海平面上东方艳阳乍现,泄出一片灿烂的阳光。他扁着嘴,几乎是带着哭腔道,“师父!”
这一声浸满依赖与思恋的呼唤化作穿心之箭,注定了要在大师兄的心口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然而即便胸中惊涛骇浪,翻滚不休,盛朝歌依然能保持住自己正直的神情不变,拎着快要口吐酸水的千面郎,缓步踏进房中。
沈安然对他日思夜想这么久,看见他的瞬间就忍不住想要扑过去撒娇。对于师父的渴慕明显胜过先前对绿蛇的恐惧,他一咬牙,举起棉被猛地朝床下的墨绿小蛇扔过去,兜头盖在那小东西身上,他趁机从床上手忙脚乱地爬下来,像只归巢的鸟儿般飞进大师兄怀中。
这次,盛朝歌没有将人推开,他随手将千面郎扔下,用双手稳稳的接住了扑过来的奶狗。奶狗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面色也还红润,目之所及没有伤痕,看来并没有遭罪,这让他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
埋头在他胸口,小少爷感受到拥着自己的手臂缓缓收紧,鼻尖满是师父的气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被这个人所重视着的,一时间情绪失控,竟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起来,断断续续的诉苦道,“师父,我好想你啊,特别特别想你……呜呜呜,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了你好久好久的……他们,他们都欺负我……呜哇哇……”
大师兄没嫌弃他把眼泪鼻涕都蹭到自己衣服上,难得耐心十足的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我回来了,有我,不怕。”
鲜少见到自家师父这般温柔体贴的小少爷愣了一瞬,顿时哭得更加伤心,好像要把这些日子受的苦楚全部哭出来才行。尽管在外人看来,除了最初在妓馆的柴房遭了点罪,其余的算不得受苦,可他这时早把在林王后院吃了睡,睡了吃的美好生活忘至九霄云外,只记得那天晚上噎人的糙米和冰凉的地面。
千面郎目瞪口呆的瞧着两人紧紧相拥的场景,凭借着他玲珑的心思,隐约嗅出点暧昧的气息。也大致明白过来,为何先前盛朝歌能一眼识破他的伪装,原来是对这小少爷的性情了如指掌。
他见大师兄专注于自己徒弟,没空理他,顿时生出落跑的念头,蹑手蹑脚的朝外面挪动,期间不忘朝被棉被砸懵的墨绿小蛇招手,企图从这位面善心黑的大侠手中逃出生天。
墨绿小蛇极通灵性,悄咪咪的沿着墙角游动,不多时便无声无息的钻到了千面郎的袖中,他在里面好一通折腾,却没发现想找的东西,顿时不安的冒出头,冲千面郎嘶嘶吐舌头。
可惜这人如今只想着逃跑,根本顾不上照顾小蛇的情绪,顺利的摸到门外,正准备撒丫子开溜,脚下却不知被什么一绊,狠狠地摔了个大马趴。
他勉强回神去看,就见盛朝歌一只手里正抓着一条暗红小蛇,手指掐在七寸上,暗红小蛇委屈巴巴的吐舌头,黑色的豆豆眼竟有些眼泪汪汪的。墨绿小蛇一看顿时像是被拿捏住命门,二话不说背叛了主人,用蛇尾缠住千面郎的脚踝,让他摔了个七荤八素。
这小蛇看着短小,力气却大得惊人,拖动一个成年男子毫不费力。千面郎一脸生无可恋的被它无情的拖行了将近两丈的距离,最后稳稳的停在某人脚边。墨绿小蛇仰着头吐舌头,盛朝歌竟然能从中隐约看出点狗腿的意味来。
索性他并未将两只畜生放在眼里,一甩手,暗红的小蛇落在地上,墨绿小蛇立刻爬过去将它缠住,两条蛇亲亲密密的交颈吐舌头,然后默契的爬开,毫无情义可言的抛弃了千面郎。
千面郎趴在地上,侧着脸看它们扭动的背影,在心里愤愤不平的啐了一口,“红配绿,赛狗屁,你们俩不会有好结果的!呸!”
☆、第二十一章 心思
幸运的是,盛朝歌似乎没有解决千面郎的打算,他发现这人可以给他带来很多的乐子,还是暂时让他活着比较有用。对于他因为好奇心作祟就劫走沈安然一事,盛朝歌通过胖揍他一顿给奶狗解了气。
说起来这千面郎同沈家人颇有几分渊源,他早年曾救过沈家老大的性命,沈家老大武人性格,将军气度,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之恩恨不得涌海相报。故而他借着沈家人的庇护,在江湖上很是横行了一番,如今都敢夜闯袖水坊了。
沈家老大与沈安然年岁差距较大,自然十分爱护,经常挂在嘴边,久而久之千面郎就对这位沈家小公子好奇的不行,这次意外逮着机会,看他绵软好捏的模样,顿时手痒难耐,大着胆子将人劫了。
彼时沈安然已经哭了个爽快,被师父拉着坐在床边吃东西,他这般说来,沈安然对他的戒心立刻消减不少,顶着哭肿的眼睛好奇道,“那你为什么要去袖水坊偷东西啊?你偷的什么呀?”
一直厚脸皮的千面郎愣了一下,换做一副暧昧不清的神情冲他眨巴眼,“当然是好东西了~”
说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千面郎就像打开了话匣子,盘腿坐在地上,将他的所见所闻讲述的绘声绘色,引人入胜,颇有几分说书人的天分。
千面郎早前就听说袖水坊的坊主有一件宝贝,具体是什么不知道,只传言是个玄乎的物件,关乎姻缘。他的好奇心比他的脸皮不少些,就做足了万全的准备,想要一探究竟。本来事情进展顺利,不料人算不如天算,他和沈安然小厮的相公,那个采花贼意外碰了个正着,二人皆毫无准备,都以为事情暴露,下意识打了起来,期间毫无意外的惊动了袖水坊的人,二人狼狈的落跑,费了老鼻子劲,才终于逃出生天。
两个人一边互骂一边逃命,没能见到宝贝的千面郎气不过,抢走了采花贼从袖水坊顺出来的东西。采花贼气得跳脚,却顾忌着追兵,没有冲上来和他决斗,千面郎坏心眼的冲他做了个奇丑无比的鬼脸,随后在采花贼的叫骂声里逃之夭夭。
可骂的再凶,千面郎一旦身入人海,凭采花贼的本事根本找不到人,他便琢磨出一个馊主意,就是将盛朝歌引来,想着以千面郎的好奇心,绝对能狠狠地得罪一把大师兄,到时他便借着这股东风出口恶气。
盛朝歌终于解开了他当初的疑惑,却没有气愤于被利用,他垂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少爷,似乎被他津津有味啃鸡翅的可爱模样取悦,眉眼中也染上些许喜色,淡淡问道,“他偷了什么?”
千面郎贼兮兮的笑了几下,清俊的脸瞧着有些猥琐,他拿手掌挡在嘴边,做出说悄悄话的动作,“合欢露,五瓶。”
大师兄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转瞬即深,神情却还是那般正直严肃,叫人看不出破绽,小少爷停下动作,鼓着满嘴的肉,疑惑道,“那是什么东西?酒吗?”
“哎呀!那可是好……”千面郎一见他不明白,立刻露出兴奋的表情,就要化为过来人,为他答疑解惑。
“变脸的。”大师兄毫不留情的打断他,“去传个信。”
千面郎顿时像被针扎屁股般一下从地上跳起来,红着脸嚷道,“我说了!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我的易容术!我才不是什么变脸的!我是……”
“嗯?”大师兄抬眼,不轻不重的瞄了他一眼,声音从鼻腔里发出,带着点恃强凌弱的慵懒劲。
“……有什么事您吩咐……”事实证明,千面郎即使不戴□□,仍然是个变脸的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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