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从前颇得庆帝宠爱,常常宣他陪侍于内殿之中。后来即使庆帝得了新宠,倒也并未忘了他,多遣他侍奉些权贵能臣,亦是着人仔细调弄过的,诗书琴画也是通调的很。
大总管见肖北决听的出神,便暗自叹了口气,叹道这人果真是一副玲珑心肠,手段高明的很!
肖北决抿紧了唇并未言语,这曲子......他最是熟悉,乃是他同云念在外游历之时偶得的古曲残卷,两人费了不少精力,这才将此曲重谱,倒是算不上鲜为人知,确是因这曲子着实难度太过,很少有人能奏出神韵罢了。
这良宵琴艺也并不称得上极佳,不过修得些皮毛,勉强撑得起台面。
那日他被掖庭之中看守肆意玩弄,昏迷之前曾唤过一声北决哥哥,今日身体有恙,却特意寻了此处抚琴生情。那夜抵死缠绵,想来也是精心安排已久。
“太子哥哥,我可是为你留下了一份大礼,我猜……你一定喜欢的紧……”,庆帝自绝之日所留之言,复又在肖北决耳边回响。
他低低的笑了声,“原来这便是你所说的大礼.......当年你害得云念惨死,竟是赔给我这样个精心调教出的赝品!着实是煞费苦心啊......”
“派个太医给他仔细瞧瞧,若是身子无碍,便让他明日来内殿伺候。”,肖北决冷冷撂下句话,便转身离去。
大总管忙应了声是,按着肖北决的吩咐去寻人前来为良宵诊治一番。
“似锦,我有些乏了。你先帮我将琴抱进去吧。”,良宵轻拍了拍倚在他怀里撒娇的似锦,低声开口说道。
似锦点了点头,“哥哥,你也进去歇歇。”,他将那颇沉重的古琴抱进怀中,动作极是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刮蹭了半分。
似锦仍记得初识良宵之时,若有闲时他总爱`抚琴自娱,指拨清平,琴音婉转,称得上是与世无双。
后来却不知因何缘故,竟是多年再未见过良宵碰过那方古琴,不料今日忽而叫他将那古琴搬至小亭之中,想来也是因着大病初愈,岁月又难得的顺和无虞,来了兴致才会这般。
眼见似锦已是抱着古琴走出甚远,良宵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放松一些。他的手指好似有些不听使唤,试了好几次这才从怀中掏出个白玉小瓷瓶来。
其中的秘药吞食入腹,不过片刻便令他瞧上去精神了许多,再不见半点病容。
“北决哥哥,你莫要怪我......”,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其上纹路错杂,难以辨清。
忆往昔,他的手曾持剑挽弓,他的手亦曾抒笔墨画丹青。如今却是腕上虚浮,指尖拙笨。
“如我这般脏污之人,怎能再同你并肩。可我却还想多看你些日子,我怕.......我怕此时若错过,今生你我再无缘分。”
(十二)
浓醇的马奶酒倒入琉璃杯盏之中,清凉适口,清香怡人。煮的酥烂的羊肉辅以佐料,更显鲜嫩。
满桌皆是柔然当地的美食,酸甜的奶豆腐、皮薄馅厚的小稍美,还有香酥的新苏饼。
“你离家数载,想必对这些吃食甚是想念吧。”,肖北决斟了杯清酒一饮而尽,向着坐在他身侧的良宵开口问道。
良宵点了点头,恭恭敬敬的回了话,“多谢皇上赏赐,这些确是很多年不曾吃过了。”
“喜欢便尝尝看,特地寻了柔然的厨子,味道应是地道的很。”,言毕肖北决便看向良宵,好似等着他来品评一般。
良宵用筷提起那小碗之中垂如细囊的小稍美,连着吃了好几个。
他并未停筷,复又吃下了不少牛羊肉,这才暂且歇下。
“皇上可是吃不惯这牛羊肉?”,良宵见肖北决单单饮酒,而不动桌上半点食物,便开口问道。
他知道这牛羊肉甚是腥膻,中原众人大多不喜食用,肖北决不喜亦是情理之中。
可他身份无上尊荣,竟特意差人备了这一桌柔然菜肴,若是单用来慰藉自己思乡之苦怕是说不过去。
良宵心思剔透,转念之间便已通透。肖北决此举乃是为了试探于他,身份是真亦假,餐肴之中便可辨析一二。
肖北决眼见盘中的大半羊肉被良宵咽下,神色不由得愈发黯淡。他同云念自幼长在一处,两人同食共寝,彼此间喜好自是一清二楚。
顾云念从不食牛羊之物,若是不小心沾到分毫,也是要胃中不舒服好一阵子才能缓过来。他见那良宵吃的畅快,丝毫未有作假之意,心底藏着的最后一丝希冀终是破灭。
待到一餐过后,两人却是相坐无言。
良宵见肖北决独自饮着酒,并不愿再理会他。他悄悄打量着肖北决神色,忽而跪在地上开口央求道,“皇上,我曾听人说我生的肖似一位故人,若是您不嫌弃,可否让良宵在身边伺候。”
肖北决闻言神色一凛,他伸手钳住良宵下颌,喝问道,“你说什么!谁同你提过此事?”。
良宵被这气势吓得一颤,他想将身体向后移动些,却被肖北决牢牢的制住,他咬了咬嘴唇,嗫喏道,“从前废帝曾说我容貌颇像顾家的云念公子......还着人特地教导过,下奴不敢隐瞒。”
他怯怯的抓住肖北决半边衣角,眼中竟已落下泪来,看上去颇是可怜,“求皇上赏个恩典,别将良宵遣回掖庭可好.......”
明烛高悬,已是夜色深重。
肖北决却是仍未入眠,正独坐在案几之前批阅着今日的奏折。柔然方归顺不久,本道能安生些日子,不料那柔然可汗却亲自上书要来中原朝贺,不知是怀着何种念头。
朝堂之上诸事繁杂,看的久了不由得泛着倦怠之意,肖北决抬手揉了揉额角,正欲阖目养神小憩片刻。
“皇上,良宵为您剥了些龙眼,可要尝尝?”。
外邦进献而来的新鲜瓜果皆摆在小案之上,肖北决本是让良宵随意品用,可这个把时辰下来,未见有半点进了良宵的口腹,却是为他剥好了满满一盘的龙眼肉。
肖北决心中一暖,面色也和缓了不少,“你拿过来同朕一起吃便是。”
良宵应了声是,将那盘盏放在案几之上,他捏起一颗通体剔透的龙眼,小心的送至肖北决嘴边。
肖北决见他这般动作,心头不由得隐隐有些不悦。他抬手接过那龙眼,微皱了眉盯着良宵道,“朕知你这般侍奉人已是习惯了的,旧日里也受了不少委屈。”
肖北决并无意嘲讽于他,不过是着实不喜他这般妄动之举,“朕留你在身边断不是因着缺个侍奉的,是故你亦不必刻意讨好曲迎,只要你安分守己,朕定不会令你委屈半分。”
“是.......良宵明白了。”
肖北决见良宵应了声是,便垂首站在一旁再不言语,一时间也觉有些尴尬,便开口道,“你若倦了,便去内殿歇下。”
良宵将手掩在袖中,手指不安的紧紧攥住,他心头酸涩难当,面上亦是羞得通红。他点了点头,便匆匆退了下去。
方才好似鬼使神差般,他竟做出来那般动作。恍惚间只道是从前,两人亲密无间。
如今他身污命贱,沦落的连那欢馆妓子犹自不如,又怎敢随意染指触碰那天下最尊崇之人!
天方忽降夜雨,凉风轻打窗棂。
良宵蜷缩在床榻角落,呆怔着出神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喉间忽而泛起阵阵熟悉的麻痒,身上的断骨旧伤亦是齐齐发作。良宵费力的喘息了好一会儿,从怀里摸出那秘药,他用力拔下塞子,将那药瓶在手掌心倾倒着。
“只剩下一颗了......”,良宵眸色愈发黯淡了几分,他犹豫着想将那药复又装入瓶中。
下腹间涌起难耐的情潮,霎时间便使他方寸大乱,几声黏腻的呻吟自喉间不断溢出。
“啊......啊......”,四肢被这阴毒蛊虫折磨的虚弱无力,整个人软的好似一滩烂泥。那通体漆黑的药丸自良宵的掌心掉落在地面之上,一眨眼间便不知滚落到了何处。
(十三)
藤蔓绕庭生,脉脉落流光。
正值季末之时,宫中仍是一片盛景陶然。
长亭一廊,坐落碧波之中。其内觥筹交错,丝竹声声,正是宾客尽欢。
远道而来的柔然众人坐在宴席两侧,那柔然可汗着了件朱红色的大氅,正捧着酒盏酣然畅饮。
肖北决坐在主位,亦是举杯而饮,他挑了挑眉,对着那柔然可汗寒暄道,“可汗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当真辛苦了。”
那可汗闻言起身行礼,他相貌生的颇是文气,竟是一派温儒雅致,倒是不像是自幼在那马背之上长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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