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势乍然流露,不怒自威。
梁泉扶着桌角坐下,他的脚踝有些撑不住,“你双目清亮坚定,并非奸妄,贫道为何不救?”
意思不同,却回了他的话。
黑衣青年嗤笑了声,手握剑锋闪着清寒锋利的光芒,只是勾唇一笑间,便满是肆意张狂的神采。他微偏着头看着梁泉,“你这小道士就是靠着这样的烂心肠行走?”
梁泉敛眉,“贫道只知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黑衣青年虽笑着,那眼中没有半点笑意,“无趣。”
梁泉并没回应,黑衣青年伤势严重,他自然而然让出了木板床,熄灭了油灯后就坐在桌边默诵经书,全然不管身侧在卧的许是穷凶极恶之辈。
他自幼从师,信奉的乃是三官大帝,所诵读的自也是《三官经》。
《三官经》不过寥寥千言,梁泉早已倒背如流。如此反复默诵,直到天光大亮时,恰好睁眼得见初霞的模样。
天光大亮,草木之气浓郁,静谧之处传诵着隐约念经的声音,显得平静祥和。
梁泉抬头看着那木板床上,黑衣青年正靠坐着床板,那把利器似乎没有剑鞘,他就这么松松抱在怀里,眉宇戾色未去,半阖着眼正在休息。
他昨夜的话不是虚言,这人的确是坚定自我之辈,眼神虽凶,并没有染着偷奸耍滑之色。然这青年也有处大问题,梁泉从他身上看出了漫天血气。
三官大帝乃天官、地官、水官合称,掌管人间祸福罪罚、生死轮回,阴阳救度等。常道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道教中有上中下这三元祭祀,便是这三位大帝的神诞之日。
梁泉身有神异,又奉三官大帝,在相面上也颇有些功夫。不过这并非相人生死,辨认面相。
他看人的第一印象,不是由面相好坏或言行举止而得,只看刹那的气息,如同这青年漫天血气及满目紫光。
这青年身份定然不凡,更有着凶煞之气追随,这般漫天血光中仍能安然存在,又有着紫金光芒镇压,梁泉心中隐约有了猜想。
帝王紫光,又身负冲天煞意,此人许是杨广。
第2章 阿摩
明德过来的时候,梁泉正站在屋前看着天色。
小和尚正是五六岁的可爱年纪,托着盘子过来走得有些艰难。梁泉毕竟是道士,同和尚还是不同,明德昨夜便说了会为他送吃食过来。
梁泉师傅所传授戒律时并没有强调荤腥一事,不过他跟随老道多年食素,早已习惯,同样忌口。见明德晃悠悠过来,他几步上前接过托盘。
明德的小嗓子脆生生,“道长身体不适,怎么能下床呢?”
梁泉单手托举着托盘,伸手摸了摸明德的小光头,垂眉轻笑,“不过是点小伤,没有大碍。多谢明德为贫道送饭。”
两人你来我往间说了几句,梁泉逗得明德笑眯了眼睛,正是两轮弯弯的小月牙,“道长多休息。”
梁泉目送着明德离开,转身又回了屋内,仔细地阖上门。
他正是知道明德要来,这才出外等候。
黑衣青年听着动作抬眸看他,冷冷淡淡,仿佛梁泉是个死物一般。
这人脸色变幻无常的能耐,梁泉也算是见识过了,他把托盘内的稀粥取出,“山中小寺,粗茶淡饭,莫要嫌弃。”
黑衣青年冷声道,“你既不知我的身份,又不知道追杀我的人是谁,为何如此?”那话语中更为恼火的反倒是梁泉这种自然而然的照顾态度。
梁泉静静说道,“贫道并非护着你,而是不愿这山寺出事。”
黑衣青年:“……”这是说他自作多情?
这小道长忒气人。
*
“小道长,你叫什么?”
黑衣青年神色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喝完了清粥后坐在梁泉对面问道。
“梁泉。”
梁泉自无不可言之处。
黑衣青年瞥了一眼,梁泉手里捧着的是明德给他的经书,昨夜还没有看完。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一个道士,看这佛经作什么?”
梁泉道,“融会贯通,自有好处。”
“融会贯通?这倒是个好词。”那邪肆青年此刻收敛了神采,看起来安全无害。
他的伤势也不去处理,反倒是坐在梁泉对面盯着梁泉,好像是在看着什么稀罕物什。
梁泉这才回过神来,有些词语,此时是尚未出现的。只是这是个难以辨别的事情,寻常人又哪里会记住每一个典故的出处?
“你想做什么?”
青年看着梁泉的样子太过入神,梁泉也不能全然放着他不管,放下书看青年时,那双眼睛依旧安静。
“礼尚往来,吾名阿摩。”
黑衣青年挑眉勾唇的模样,有些吊儿郎当,又带着煞意逼人,那把剑被他随意靠在腿边,这般轻佻肆意的态度下,那利剑果真斜斜插入地面,只余下剑柄靠着。
梁泉心中只闪过奇异的念头,走前或许该留下点抹平地面的钱财?
阿摩听起来或许有些可笑,然这是梵语ambā的译音,意思即是善女。摩乃佛名,又称摩摩尼。能为子女取这样的名字,又似是小名。父母崇尚佛教,该是对着孩子带着美好的期待。
“很美的名字。”
阿摩皱眉,待梁泉转头看他的时候,仍然没有松开。
梁泉不理,认认真真地说道,“你的伤口需要好生将养,这是贫道昨夜给你的药物,等伤势好些就离开此处吧。”
阿摩似笑非笑地看他,“你想赶我走?”
“你留在这里对寺庙的危害过大,若有人追杀于你,总会继续往里头搜的。”梁泉老神在在开口道。
这山涧复杂,梁泉当日随着明德小和尚爬山,后半截还是明德诱哄着黑虎驮着他上来。这般险峻地势,想搜个人没那么简单。
不过阿摩哪怕遮掩了痕迹,追杀他的人想寻到这山中幽静寺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阿摩差点没给梁泉气笑了,越过桌子欺身看他,梁泉几乎能够感受到贴面而来的淡淡幽香。奇怪的是,昨夜的血腥味道似乎没有染上多少,那股幽冷香味是与生俱来一般,随着阿摩的动作散发出来。
“你不怕我杀了你?”
那森冷语气含在阿摩那双漆黑眼眸中,嘴角上扬,俊美面容却没有半点实在笑意,冷得让人心眼发寒。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梁泉淡然念经,天衡万物,有所轮回,有生有死。不过是轮回所需,生于天地又归于天地罢了。
阿摩的指尖抵住了梁泉的嘴唇,偏头轻笑,“你是不怕死,那这寺庙中的人呢?”他弯眼浅笑的模样当真好看极了,可这话也当真不留余地。
梁泉微弯眼角,看起来同阿摩的笑容截然不同。
“贫道与你一同下山。”
阿摩的指尖顺着梁泉的脸颊往下滑动,在喉结那里停留半晌,轻巧地拎走玉瓶,无趣地瞥了他一眼,回转身去上药了。
他对这人的第一印象对极了,一个烂心肠的人。
这世道可不需要甚么好人。
梁泉看完最后一行佛经,慎之又慎地合上书籍。哪怕这本佛经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也很是珍贵。东汉造纸技术发展,但目前还未到普及的时候。
明德下午又来了一趟,梁泉把佛经交给他后,就把小光头给送走,这才又端着东西进来。
梁泉说到做到,申时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又在包袱里面取了笔墨开始写信,这一波动作显得自然淡定。
这当真是要打包走人的姿态。
“这是贫道备用的衣裳,你可以换下。”
梁泉拿起一身衣裳递给阿摩,那身道袍散发着皂角香味,很是朴素,和阿摩的模样不搭配。
阿摩的相貌天生贵气逼人,不论是何人都不可能把他错认为一个普通道士。
“我身上带伤,你脚踝受损,下山只是送死。”
阿摩抱着长剑靠在床柱边不愿伸手,梁泉也不恼,把那身衣裳放到阿摩身侧,然后拖了张椅子在阿摩身前坐下。
阿摩眼帘轻挑,看着梁泉靠近的姿态,幽幽地说道,“你是打算轻薄于我?”
梁泉微抬起的手僵在原地,这话说得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贫道只是打算治疗你的伤势。”
梁泉看了眼阿摩的腰间,那药虽能够暂时止住血,但是按着昨夜看到的情况,稍微剧烈的动作都能够让那伤口重新破裂开来。
“治疗?”
阿摩似笑非笑地看着梁泉,那微弯的弧度勾起肆意,眼底里毫无笑意,“小道长打算怎么做呢?”他逼近梁泉,捻起他的指骨抵住那腰间的位置。
梁泉的手指很干净,也很暖。阿摩的指尖却是冰凉,这炎炎夏日里,宛如冰冷泉水一般。
梁泉任着阿摩动作,掌心下是凹凸不平的伤痕,他甚至能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感受到伤口那柔韧触感,那横跨面积甚大,可昨夜今日的阿摩全然没有表现出来。
梁泉抬眸看了眼阿摩,安静道,“可能会有点痒。”
阿摩眉头刚蹙起,梁泉便低头看着那伤痕轻声念道,[唯三圣人,乃一太极。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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