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摩。”
他笑。
杨广火气犹在,漫步往前,状似漫不经心言道,“不是嫌弃这地界脏了你的脚,怎生又回来了?”
梁泉听着杨广这文绉绉里的意味,知道这人还是带着邪火,不禁染上了些许无奈。
梁泉刚醒那会,还没从懵懂的茫然中醒过神来,就被杨广劈头盖脸一顿骂,那骂人的话语不带脏字儿又全然刺耳。
通读诗书又世俗皆知的好处就体现在这了,杨广没浪费他这些年的放荡形骸,把梁泉里外埋汰了个遍,然后揣着人卷被窝里待了又半个月。
梁泉实则是半个月前又收到了老道的消息,这才离开长安赶着去解决麻烦。
梁泉醒后,老道不愿和梁泉见面,有什么交流都是借由道门法术来往,梁泉念着老神仙当初的批语,到底也知道了些什么,没有强求。
他求过一回,知道这事儿得你情我愿,强自为人做些什么,也得看人究竟是个乐意还是不乐意。
杨广见着梁泉不说话,这眉宇中的暴虐又生,夹着这烦躁拧成个死结。
梁泉一见,又是一叹。
他当初借由老道那两幅卷轴里面的提示,顿悟了如何解决的法门,只是这其中的危险是有,梁泉也知只有五成把握。
只五成已是极高,他不忍杨广涉险,岂料最终这人还是出现了,连紫金龙气都出来浪了一回,想必是怒到了极致。
梁泉抚着杨广的眉宇,那紧皱着的小山丘被梁泉的指腹擦去,落下一片余温,“莫要再生气了。”
杨广伸手握住梁泉的手指,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又泛起一丝阴鸷,“你这身体还往外跑,生怕不累死在外头?”
他话是这么说,抬手就把外裳盖在了梁泉肩头,那熟悉的幽香渗透在两人的呼吸间,惹来梁泉的眼波微动,“师傅有命,自该是去的。”
杨广捉着手腕往里间走,冷哼了一声,“当初就不该捞他。”让他溺死在黄泉水得了!
梁泉忍不住笑,道,“阿摩不会。”
见他化去一身冰霜,柔柔这般说,杨广这火梗在心口,却是无从发作。抬脚踹倒了花架子权当泄气,转头又召人把地暖给生了。
第100章 如愿
杨广和梁泉身居一室,乃是宫人们最喜欢的时候了。
隋帝性格变化无常,有着梁泉道长在,就随时随地有人能灭火,岂不乐哉?
朝堂的事情他们不管,可这皇城中,他们是巴不得梁泉在。
此时尚是深秋,梁泉自打上次后有些体弱,手脚常容易冰凉,杨广常要压着他在屋内休息,老道传信的这一次,杨广差点没给气死。
梁泉手里被塞了一个暖炉,身上披着的衣裳在入了里殿后就换成了毯子,仔细盖在膝盖上,这一番动作后,才听到杨广言道,“近来如何了?”
这话说得风轻云淡,这人也坐得笔直俊挺,面无表情看着殿外,两手搭在膝盖上,宛如这就是一句突发奇想的话语。
梁泉伸手按住杨广的手腕,轻笑道,“阿摩,我没事。”
他虽然经历了那一遭,可大抵也没遭受到什么过大的磨难,昏睡半年,于己身也是修行。
只是吓着了旁人,也吓着了杨广。
如此念来,也的确是有些难过了些。
杨广最听不得的就是梁泉的这些话,听了一句连眉头都皱起来,捉着他的手又塞回去毯子里,凶巴巴说道,“乱动什么,好好暖着!”
梁泉无奈,只得捧着这暖炉看他。
里殿很是安逸,宫人们都退下了,只余下他们两人,近得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到。梁泉不说话了,杨广坐着又不爽利了。
杨广是个俊美的相貌,可惜的是寻常里来能有三分好处都被他变成十分凶相,这被梁泉刚刚拂去的皱痕又悄然而生。
梁泉凝眉,侧了身倚在杨广身上,慢悠悠言道,“陛下这些时日如何?”
两人的对话你来我往间都带着点微妙的意味,似是在打探斟酌着什么,又好像在逡巡徘徊,犹豫着什么。
杨广挑眉,倒是起了兴致,梁泉这么放松自然,他不说点什么,岂不是耽误了这个机会,“你……”这话刚起了个话头,外面就传来南宫明的声响,“陛下!”
隋帝的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梁泉却是朗声大笑,笑得杨广都忍不住缓和了脸色,瞥了他一眼,“我有事,你就这么高兴?”
他说这话的时候,人已经从原地站起身来,正立着衣襟,梁泉悠然道,“我会等你回来。”
杨广动作微顿,那周身的气息又是一静,再开口时,便带着浓浓笑意,“那是自然。”
南宫明本以为这一次会被陛下训斥得半死,没料到杨广出来时,却是面带笑意,脚步轻快溜达起来,“何事?”
南宫明这人谨慎,没到最要紧的时候,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叨扰杨广的。
……
南宫明把隋帝送回来后,就带队守在了外面。他背后微冒冷汗,心中叹了口气。刚才如果没有那最后发生的事情,这一次也算得上圆满。
好在有梁道长在。
杨广回来时,梁泉已是靠着床柱睡着了。他一身冷冽,也在床榻边停下,眉间还带着淡淡怒意,怕是刚刚发完火。
待身上暖和了后,杨广这才走前把梁泉又完整塞在了被子里面,连带着里殿烧起的地热,屋内的温度早就比外面不知高了多少。杨广进来没一会就额头冒汗,梁泉脸上微红,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面,听得脚步声,挣扎着抬起了眼皮。
“你回来了?”
梁泉这么一小会时间就睡得很沉,咕哝着说了一句话,眼皮子又合上,往后挪了挪,侧身靠在了靠枕上。
杨广无奈,身上的凉意早就被屋内的温热驱散,他走到床边给梁泉挪了个位置,让他的脖子舒服了些,然后才在他身边坐下。
“你不高兴?”半晌,从被子里面探出一只暖乎乎的手,把杨广的胳膊给拉了过去,同样也塞在了被子里。被子里的温度的确高,杨广望着梁泉,“不困了?”
梁泉又往下缩了缩,这下子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只听得他闷闷的声音,“莫要生气。”
果然还在迷糊。
杨广道,“我没生气。”
梁泉轻笑了声,哪怕隔着被褥都能听到上扬的尾音,“阿摩什么时候,撒谎也不打草稿了?”
杨广似笑非笑,挑眉道,“我撒谎从来不打草稿。”
梁泉闷闷又笑了两声,总算坐起身来,面色闷得发红。
杨广抚着他稍显凌乱的发丝,淡淡言道,“他们要我立后。”
梁泉的肩头跃上一个小纸人,正在摆弄着梁泉的衣襟,他闻言漫不经心道,“当然不行。”
小纸人翻了个身在梁泉手腕上,然后立起来走了一段路,然后扑在了小木人的怀里。
杨广闻言,那些许暴戾的气息微微收敛,指尖顺着梁泉的肩膀往上,很快揪了揪他散乱的头发,眉目微动,勾着笑意,“听这话……梁泉,我可是高兴极了。”
梁泉偏头看他,语气平和,“你喜欢我说实话?”
他向来能说实话,甚少说假话。可惜这假话一骗就是一个坑,让人生气着恼又发作不得。
而偏生这个人,往往就是杨广。
“那得看是什么实话。”杨广的手不怎么安分地乱动,梁泉也不去管他,只把被子里的小手炉给取出来,然后放在了床头。
“我说的都是实话。”梁泉眨眼,睫毛颤了颤,又笑,“也是真话。”
“你的真话和实话不一样?”杨广勾唇一笑,拉着梁泉站起身来,“可别忘了,你此前坑了我多少次?”
梁泉温顺地任着杨广带走,手中托着两个跌落下来的小人,而后放在桌面上。桌面上有个小花盆,略显空荡的花盆里面载种着一株小草儿。
小嫩芽微微晃悠着,最顶上的小嫩芽一点一点的,就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小纸人和小木人刚落到桌面上,很快就摸到了小嫩芽上面,眨眼间两个小人儿就扑上去了。
皇城里的人许多,但凡看到隋帝和梁道长一同出现的,无不是退到一边,无人敢直视。这在宫里的人,自然得是有眼色才能活得久一些。
有梁泉在,南宫明自是没有跟上。
因为要出来,杨广在出门前还是给梁泉强硬加了衣裳,梁泉本来套着的道袍被遮盖在披风下,“这般时辰,谁会穿着这些?”
梁泉颇为哭笑不得。
杨广却是不允,“想来上次昏迷半年的人也不是我,这样的人,大概也没有说话的立场吧。”
没有说话立场的梁泉默默闭嘴,望着这美轮美奂的宫殿,更看到了龙腾虎跃的龙气。
缭乱纷扰的雾气遮挡着梁泉的视线,这是由于皇城有真龙坐镇,灵气充足的缘故。
“你眼中的世界,和我们大不相同。”杨广声音淡淡,仿佛知道刚才梁泉小小的失神。
梁泉垂眸轻笑,温柔笑道,“阿摩怕甚,我眼中,一直都有你。”
杨广脸色未动,却是连眉梢都飞着喜意。他握着梁泉的手往城墙走,道,“我知这宫中困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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