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停下,赶车人站到一旁恭恭敬敬将厢房打开,一道修长的身影从车厢里钻里,仰头看了看正烈的日头,才踩着台阶走出来。他穿着一件黑底金丝华服,腰间束以一根鎏光嵌宝玉的锦带,斜眉入鬓,细长的丹凤眸子带着几分冷傲,不屑地瞟了一眼周围,停留在沈昀及慕云择身上,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笑意。
店小二正想迎上来招呼,赶车人将他拦住,那人晃着步子走到沈昀桌前,含笑问道:“两位兄台可否让我拼个桌?”
沈昀望了望四周道:“此处似乎还有许多空位。”
那人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但我只喜欢这张桌子。”说罢,他脚步一跨,顾自坐了下来,拱手说道:“在下罗笙,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沈昀还礼道:“萍水相逢罢了,区区名号不兄台挂齿。”
罗笙低眉看到他腰间的酒囊,说道:“兄台似乎是好酒之人,怎么到了这里,反倒只饮起茶来了?”
沈昀不置可否:“此处即是茶馆,自然要喝茶。”
罗笙像听到最好笑的话那般笑起来:“莫不是在兄台眼里,茶馆只能喝茶,而酒馆就只能饮酒了?”
沈昀一点也不恼,淡淡说道:“酒与茶,只在于入口的滋味不同,酒虽是消愁的好物,但长途跋涉之时,自然不如茶来得解渴。”
罗笙半眯着眼睛问:“这么说两位是要赶一趟远路了?”
沈昀一笑道:“路就在脚下,远与近,凭心而行。”
罗笙颇为赞同地点点头,缓缓将目光移到慕云择身上,笑着道:“我也是赶了很远的路才到这里来,原本是要去无锡城的,但现在遇到两位,或许还能提早结束行程。”
慕云择望向那双充满挑衅意味的眼睛,说道:“现在的无锡城仍是是非之地,阁下确实应该回头。”
罗笙把身体往他那边倾去:“这位公子倒说说看,这天下有哪里不是是非之地?”
他靠得极近,与慕云择只相距了几寸,嘴角明明带着笑意,可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里却寒光迸现,牢牢盯在慕云择脸上。沈昀微微皱眉,拿起个碗“啪”得一声放在罗笙面前,说道:“相逢即是有缘,我以茶代酒,先敬罗公子一杯。”
那样尖的壶嘴,从沈昀手里倾斜,滚烫的茶水在高处注入碗中,没有一滴溅到桌面上。罗笙静静看着面前这只碗,茶水渐渐涨了上来,在几乎要溢出碗口的时候,沈昀恰到好处的将铜壶收起,桌边碗角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水渍。
沈昀抬手道:“请。”
罗笙笑了起来:“江湖上都说游侠沈昀剑法第一,身法第一,却原来这倒茶的手法也是第一。”
沈昀看上去似乎完全不意外对方会知道自己的姓名:“阁下敲了这么久的边鼓,不也很沉得住气么?”
罗笙笑眯眯地道:“既然话都说开了,那就劳烦两位把东西给我吧。”
他将手摊在桌子上,轻松自在的表情就好像是在向路人索求一碗清水解渴一般,手指甚至还勾了一勾,满脸笑意在看着慕云择。慕云择握紧手里的剑,嘲弄地说道:“阁下倒是足够坦然。”
罗笙摇头叹息着说:“收人钱财,就该忠人之事,送上门来的买卖,我没有理由拒绝,毕竟这世上没有多少人会跟钱财过不去。”
慕云择嗤笑一声:“跟钱财过不去的人确实不多,但会跟自己性命过不去的人,恐怕更少。”
罗笙饶有兴趣地问:“慕少庄主这话里的意思,是在说我吗?”
慕云择瞥着他:“至少阁下还有些自知之明。”
第22章 强行夺剑
沈昀听他们一来一去,话里藏刀,眼里渐渐露出诧异。
他诧异的并非眼前这个桀骜不驯的年轻人的身份,当然,也更非诧异慕云择的从容应对。
他诧异的是,慕云择所说的话。
在印像中,慕云择待人一直都是温润有礼的,即便在传剑大会上遭遇那样的变故,他也从未失去该有的礼数。但是眼前的慕云择,凌厉的眼神,咄咄的话语,就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罗笙大笑起来,他好像从未听过这样好笑的话,直笑得满脸通红,喘不上气。渐渐得,他停住笑声,神情骤然变得跟寒冰一样冷:“慕少庄主,你可要想清楚了。”
慕云择反问:“罗公子想做的事,可是想清楚了?”
罗笙嘴角一扯,端起面前这满满当当一碗茶,叹息着说:“慕少庄主方才说我不自量力,这四个字,我现在就原原本本还给你——”话音未落,他忽然将手中那满满一碗茶向慕云择泼去,他们距离虽近,但慕云择早有防备,身影一转,向旁边闪了过去。那茶水泼到地上,冒起滋滋白烟,刺鼻难闻的气味扩散开来。
慕云择讽刺道:“鬼煞门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用下毒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
罗笙伸出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段不在乎见不见得了光,重要的是能不能成功,能不能办成想要办的事。”
沈昀缓缓将剑抽出,横于慕云择身前,望着罗笙嚣张的面孔说道:“但罗公子今天要办的事,注定不能办成。”
罗笙看到他手里的剑,十分感兴趣地打量着:“这柄剑看起来平平无奇,但锋刃削薄,犹如秋霜,我倒是不知江湖上何时又出了这样一柄宝剑。
沈昀神色不改:“江湖上每日都有无数兵刃出世,每日也有无数祸事发生,罗公子想要事事尽在预料之内,恐怕也无法做到。宝剑与钝剑,皆可伤人护人,这就要看持剑者想做什么,要做什么。”
荒凉的山道上见不到半个行人,店小二跟掌柜早就被吓得躲进了里屋不敢出来,那赶车人站在阴沉天色下,尘土飞扬,他依旧面无表情,好像眼前正在发生的事跟他没有一点关系。罗笙听了沈昀的话频频点头:“这伤人还是护人,沈大侠看来已经有了抉择。”
沈昀一笑道:“不,我从未在心中抉择过。”
因为从始到终,他想要做的事,就没有改变,也不会改变。
罗笙惋惜地摇头:“我也很想跟沈大侠切磋切磋,只可惜正事要紧,所以今天你的对手不是我。”他抬手示意,那本来还站在远处的赶车人身影一晃,已经到了沈昀跟前,罗笙平静地说:“帮我好好照顾这位沈大侠。”
“是,少门主。”赶车人僵硬地回答,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改变。
少门主?
沈昀心中不禁一惊,这个不足而立的年轻人竟然是鬼煞门的少门主?
鬼煞门的门主极少在江湖中露出,旁人只知此人行踪诡异,神秘莫测,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更不知道他的武学修为有多深。眼前这个自称罗笙的人,从吐纳来看内力绝不弱,方才在茶水里下毒的手法也很是高深,看来会是个极难应付的对手。沈昀担忧地望了慕云择一眼,正欲上前帮忙,那赶车人倏地挡到他面前,从腰间抽出两柄形似柳叶的弯刀,前一刻还黯淡无神的双目在刀光下迸射出凌利杀机。
看见他手里的那两柄刀,沈昀心头乍惊。
原来那一夜在林中与他交手的黑袍人,就是鬼煞门派来夺取赤霄剑的!
传闻中鬼煞门从不失手,因为他们会前赴后继地派出杀手前来,一拨又一拨,直到任务完成。于鬼煞门而言,全无人情可讲,他们所看中的就是钱财,只要他们接下了单子,就算目标跑到天涯海角,从这个世上销声匿迹,他们也会有办法将他寻出来,这就是鬼煞门最可怕的地方。
眼前这个外表平淡无奇的汉子,似一座巨石一般挡在沈昀面前,他什么也没有做,却已经让人感觉到更胜于罗笙的迫人气势。
江湖上有太多浪得虚名的小人,也有太多隐姓瞒名的高手,沈昀从未见过眼前这个人,却很清楚,他绝不容易对付。对沈昀来说,不容易对付的人只有二种,一种是哭哭啼啼的女人,另一种,就是完全看不出实力的人。
这第一种,他遇见过很多次,眼泪虽然没有杀伤力,有时候却是最能让人举手投降的武器,而这种武器,美丽可爱的女人用起来尤其有效。现在他遇见了第二种,这第二种虽然不如女人的眼泪难缠,却要危险的多。
慕云择似乎有些担忧沈昀的安全,朝他那里望了一眼,罗笙别具深意地说道:“慕少庄主看起来很关心这位沈大侠。”
慕云择冷冷一笑:“这便不劳你操心了。”
罗笙赞同地点头:“不错,毕竟眼前还有更要紧的事——”话音尚未落下,他的身影骤然一闪,已到了慕云择跟前,食指与中指并拢,向慕云择胸口点去。慕云择脚步一踏,身体向后退去,左手格开罗笙的手掌,右手几乎在同时拍向他的肩膀。
罗笙的武学修为自然不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他已将慕云择的手腕用力扣住,飞腿攻向他下盘。慕云择感觉到手腕处传来一阵酸麻,眉头微蹙,以剑鞘点向罗笙腰间。四手交替,身法变换,两人转眼已过了数招,从眼前情况来看,他们似乎实力相当,谁想要在短时间里取胜都不是容易的事。但不知为何,沈昀总觉得慕云择有所顾忌,出招间缺少了行云流水般的洒脱,反而多了一丝畏手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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