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昀举杯说道:“如此便好。”
在酒馆听到好事者议论的时候,沈昀尚有些不平,但听到眼前的人简简单单一句话,他却忽然又觉得那些谣言不过是衣上的灰尘,弹指便可挥去。慕云择与他共饮下杯中酒,方道:“我已派人去寻找慈远大师的踪迹,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无瑕山庄由沈兄出入自由,沈兄现下就可以离开。”
沈昀问道:“若放了我,你又如何向慕庄主交待?”
慕云择一笑道:“沈兄本就是我山庄请来的贵客,何谓放与不放?况且沈兄与我山庄有恩,家父虽担忧赤霄剑去向,却也不会为难沈兄。”
对于那位名满天下的慕庄主,沈昀不想过多去揣测他的为人,但眼前之人笃定的笑意,却让他忽然觉得此行倒也算不得亏待。他举杯饮干,说道:“我既然答应过你,不管怎么样都会想办法寻回赤霄剑。”
慕云择道:“那是我一时情急下说得话,沈兄可不必当真。”
沈昀露出他惯有的懒散笑容,双眸在杜康酒的作用下明亮犹如星辰:“与君一诺,绝不反悔。”
慕云择神情一怔,他本就不胜酒力,几杯酒落了肚,脸颊泛起淡淡的一层绯红,微微上扬的嘴角似春风中摇曳的梨花般温润如玉。他没有开口说话,只举杯示意,千言万语皆随那甘冽的美酒落进肚子,留在心底。
从厢房里出来后,慕云择吩咐看守弟子不要阻拦沈昀来去,那几名弟子虽有讶异,却也不敢发问,只喏喏应下。梅子青酒壶仍留在桌上,酒已经去了大半,沈昀听见他在屋外说话的声音,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
天色渐暗,院中人影依旧在来来回回晃动,即便得了慕云择的指令,他们也未曾放松过戒备。酒早已经喝完,沈昀仍没有离去,他原本觉得留在这里才是洗清罪名最好的方法,但白天与慕云择一番对话,却让他不得不思考,倘若赤霄剑没有物归原主,他在这里同样徒劳无功,不过是浪费时日罢了。
但如果他就这样离去,岂不要将慕云择置于不义之地?
沈昀无奈苦笑一声,想他平素无牵无挂,对任何事都能极快做出选择与判断,眼下却为着这样一件小事愁眉不展,当真是失了往日风范啊!
院中似有轻微响起传来,那几道晃动的人影忽然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沈昀警觉地站起来,一个白衣身影出现在门口,脚步伴随着轻微的吱嘎声迈了进来。
“号称江湖第一的游侠,原来也会被人轻易束住动行吗?”
带了嘲讽的声音传进沈昀耳朵里,便是不去抬眼,也已经知道来得人是谁:“苏公子好雅兴,倒是将在下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
苏潋陌镇定自若地说道:“在下四处闲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间院子里,不凑不巧就看见了沈兄,说起来,这可当真是不浅的缘份呀!”
这一番睁眼说瞎话的歪论把沈昀给逗乐了:“那苏公子当真是会挑地方闲逛。”
苏潋陌挑挑眉问:“沈兄看起来颇不乐意?”
沈昀看了一眼院中歪七竖地倒着的人,叹息说:“在下似乎没有什么理由觉得乐意。”
苏潋陌上前拿起酒壶晃了晃:“这无瑕山庄当真是小气,连壶酒都不给沈兄打满。瞧着今夜时辰尚早,沈兄不如与我出去痛饮一番,如何?”
沈昀嘴角微微扬起,脸色却全无笑意:“苏公子,你即已得了赤霄剑,为何还要频频试探于在下?这趟混水,你非要拉着我一起去淌吗?”
苏潋陌微怔,随后淡淡笑了起来:“既然你知道是我所为,为何又隐瞒不说?”
沈昀道:“桃花林中,我饮你一壶美酒,此次便当是还你一个人情,倘若你再继续胡作非为,我亦不会坐视不理。”
苏潋陌闻言不禁笑出声来:“若世人皆有沈兄这般见识,江湖上恐怕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沈昀淡淡道:“若非你多次试探,又岂会露出马脚。”
苏潋陌望着他,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里带了三分讥诮,勾起的唇角风流无限:“你怎知道我非刻意,而是试探?”
他既然能有办法在层层设卡的传剑大会上夺得赤霄剑,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在沈昀面前招摇,引人怀疑。他会这样做,目的绝不会简单,但此时此刻沈昀只是镇定地说道:“刻意也罢,试探罢,赤霄剑终非苏公子所有,还望苏公子能将它物归原主。”
苏潋陌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沈兄说得不错,可在下好不容易得了剑,总不能就这样还给人家吧?”
沈昀不知道他话里打得什么主意,脸上多了几分警觉:“那苏公子想要如何?”
苏潋陌望着他,露出似朝霞白露般的笑容:“不如,沈兄陪我共饮一回做为交换,如何?”
第18章 人如鸠毒
厢房中点了一盏油灯,在夜风吹拂下摇曳着昏淡的光晕,苏潋陌勾起的嘴唇在忽明忽暗是愈显蛊惑,令人分不清他说的话是真还是假。沈昀顿了片刻,脑海里浮起慕云择那充满期盼的眼神,终还是说道:“既然如此,苏公子便请带路吧。”
苏潋陌似乎早就料到他不会拒绝,连神情都未改变半分,只将房门打开,径直走了出去。那几名无瑕弟子横七竖八躺在院中,沈昀见他们胸口起伏,便知只是晕了过去而已。无瑕山庄守卫森严,这苏潋陌居然还能够来去自由,手上功夫可见一般。沈昀看着走在面前的这道白影,眉头锁得愈紧,此人行事诡异,从不按常理出牌,他所做的事,究竟有什么目的?
苏潋陌可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顾自坦然地从无瑕山庄走出去,沿途竟未碰见一个弟子,若非灯火通明,沈昀都要怀疑无瑕山庄是否人去楼空。苏潋陌倒是轻松自在,摇摇摆摆,一步一晃,领着沈昀就到了无锡城最大的酒楼——天香居。
所谓最大,自然跟价钱脱不了干系,据说在天香居里喝一壶酒,足够在其他酒馆里醉上几天几夜。这真金白银换来的其实是一种炫耀与满足,酒菜的滋味如何显然已经不重要,因为对大部分人来说,坐在这间雕梁画栋的屋子里本身就是非常有面子的事。
只可惜,沈昀并不在这大部分人里面。
苏潋陌用一碇金子包下了二楼最豪华的雅间,抬手一挥,就让人上了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跟数壶美酒,还唤了一名眉清目秀的年轻姑娘在旁边侍酒。菜很精致,酒很甘醇,姑娘也特别温柔,但沈昀始终觉得如坐针毡。
苏潋陌倒是一脸好心情,晃着酒杯说道:“都说天香居的酒乃是珍品,不过看沈兄这食不下噎的模样,莫非是这酒里掺了水,乃至叫沈兄连入口都不愿意?”
那执壶站在苏潋陌身旁的粉衣姑娘低笑道:“公子惯会说笑的,天香居近百年的字号,怎么会做出酒中掺水这种自砸招牌的事来。”
苏潋陌啧啧两声,摇头说道:“这可说不定呀,连那天下第一剑都能作假,何况是这小小的一壶酒。”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传剑大会一事早已经在坊间传开,酒楼又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这位粉衣姑娘自然也听过传闻,抿嘴笑道:“咱们天香居就是一间开门做营生的酒楼,哪里能跟无瑕山庄相比呢,剑是真是假我可说不好,但这酒啊肯定是真的,半分都掺不得假。”
苏潋陌斜斜望着这位伶牙利齿的女孩儿,嘴角轻勾,说道:“我这位朋友原是好酒之人,但今日却没有半分兴致,你说这是为什么?”这话虽是在问粉衣姑娘,视线却有意无意瞟向沈昀。
那粉衣姑娘也是个伶俐的人,眼珠滴溜一转,便说道:“其实饮酒也与心情有关,要是心情不佳,玉液琼浆入了口,也会变得如白水一般索然无味。我看这位公子面色沉重,似有心事,恐怕此刻心在不此,不知我猜得对吗?”
苏潋陌轻笑地看着沈昀问:“沈兄,你说对还是不对?”
明知他是故意刁难,沈昀脸上也并无露出怒气,只举杯说道:“既然有美酒,自可解百忧,苏公子盛情,在下却之不恭,先干为敬。”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直接从桌上拿过酒壶,给自己满满斟上,连喝下三杯。
苏潋陌看着他第三杯落肚,才缓缓开口说道:“看来你说对了,唯有心情不佳者,才需要对酒浇愁,不如你来猜一猜,我这位朋友为何心情不佳。”话是对粉衣姑娘说的,可眼睛一直盯着沈昀,似要透过那张洒脱英俊的脸看穿他心底。
粉衣姑娘打量了他们一眼,笑着说道:“公子方才说到宝剑,现在无锡城中有许多人都是冲着这个而来的,看两位公子的穿着打扮都不像普通人,莫非也与宝剑有关?”她本是随口猜的,但苏潋陌投向她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深意:“你很聪明。”
粉衣姑娘尚未来得及说话,苏潋陌的脸色忽然冷了下来,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吐出几个冰冷的字:“但自作聪明的人,往往都活不长。”
他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怒气,嘴角的笑意也仍然没有隐去,可那凌厉的眼神却让粉衣姑娘刹时白了脸色,乍惊之下险些摔了手中酒壶,手足无措站着,浑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惹怒对方。沈昀已然看见苏潋陌眼里的杀机,那是跟在长乐赌坊时如出一徹的神情,他光洁如玉的手指叩在桌面,指尖隐隐有银丝闪烁,沈昀吃了一惊,不动声色的为苏潋陌斟满一杯酒,说道:“这确实是好酒,苏公子不妨也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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