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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骨 (晏池池池池)


  所以这是陆家钻得一个空子罢了,陆缄未说在明处,羡之却能体会一二。但令羡之更为惊异的事,是陆缄愿意将这个秘密和盘说来,羡之蹙眉思考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低头解了腰间组绶旁的锦囊。
  羡之一边道:“陆老将军应该知道留在燕然的兵不多了,大半数的……”
  “都给了我那不争气的小儿子?”陆缄接过话来,兀自嘲了嘲,“没想到我和他兄长攒了那么久,还是叫他一朝败光了。”
  “现在不只他了。”羡之当这陆缄的面,拿出了锦囊内裹着的一方玉印,羡之问陆老将军讨了一方纸,陆老将军将他带到了案前继续道,“还有陆岐。”
  “陆岐?”
  “我来的路上听说陆岐举着山鹿营的大旗和梁策据守扶风城外。”
  “陆岐如何号令山鹿营?”陆缄皱了眉头问道,却在羡之要开口道来前,想明白了,“谢无陵留给他的。那小先生应该自有办法。”
  “算是吧,”羡之一边听着,一边将玉印盖在了纸上,而后递给陆老将军,“您先瞧瞧这东西?”
  陆老将军接过那一张羡之递来的纸,拿远了些,虚了眼睛认真地看了看。纹路的形状,他是见过的,只是时隔太久了,他不记得是何时见过的。
  “这……”
  “是昭行印,”羡之将玉印收回了锦囊内,重新系回了腰间,“师父给陆岐留了下下策的走法。只是信陵不愿再见陆家白发送黑发。但信陵别的许不了老将军,只有这昭行的一个约定罢了。”
  陆缄一时间觉得手上的这方纸有点烫手,羡之的话他信半疑半,但就是信的这一半,便可让他拿纸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早年他便在扶风窥看过了,扶风风起那刻的血雨腥风,没想到到了土埋了半截脖子的时候了,这风还是从扶风刮到了塞北。
  羡之抬眼正将陆缄的犹豫不决看在眼中,他又道:“我听说当初陆老将军跟我师父做的交易,是拿半面山鹿角换了陆未鸣一命,那如今我用这一张昭行印,换陆岐一命,算来老将军不算亏。”
  “陆岐本是我孙儿,信陵主这话,可是要欺陆某老来糊涂?”
  羡之勾唇,眼角的笑意却散了:“您,不糊涂。”
  “信陵主既说小先生有下下策时的对策,又怎会让陆某白发人送黑发人呢?”他顿了顿,又道,“陆岐本是我孙儿,信陵主用这昭行印来换,岂不是多此一举了?”
  到底是这眼前人关心则乱,还是别有所图,陆缄老了,不认为自己能看得透羡之这样的人。但他更愿意相信是前者,毕竟陆岐虽在谢无陵膝下养了那几年,到底论血缘还是陆家的。
  羡之支吾了一番,到底没辩解出什么来,倒是陆老将军没有继续为难他,反是直言问道:“信陵主想换的,是陆某手中另外半面山鹿角?”
  “是。”羡之听他如此问道,瞬间斩钉截铁道,“陆岐的兵只要能拦在重阙外宫,那就无须动用那张保命符。”
  陆岐的身份特殊,那份保命的恩典是谢无陵一早就为陆岐求好的,而羡之不敢用,他怕后来他即位时,保不住陆岐,就像当初的赵祚一样,他自知自己无力见那旧时每日每夜只差绑在身边的人送命在自己的怀里。
  陆缄低头看着手中的那方昭行印,半晌才问道:“来得及吗?”
  “这就要看散布在京畿道上的山鹿营何时能聚齐。”羡之怅然一叹,手却在袖下紧了紧,“据二郎君的估计,大概最多还有三日,若快的话……”
  陆缄闻言和羡之对视了一眼,归于案前,提笔落在案上的另一张纸笺上,几笔勾勒了山鹿营的旗帜模样。复妥帖折叠,和着羡之的那张昭行印,一同归还予他。
  “慎成当年,是他的命数,而陆岐能活下来,是小先生力挽狂澜,陆某分得清楚。如今是陆某能还的情。”他顿了顿,“凡山鹿营的将领都知见旗如见帅,如有不从且混淆视听者,论山鹿营的军法,战后,尽诛。”
  羡之抬眼看着陆缄,眼里还显露着疑惑,倒是陆缄甚为洒脱道:“扶风的许多事不可道来,你之前所见的并非都是真的,至少史书载不动一个人的一生,道听途说也听不到那个人心下的思绪万千,这话,羡之将来,必要带给我那小孙儿。”
  “羡之必将一字不落地传达。”说完羡之红了眼眶,他听着陆缄的语重心长,那一瞬,好像感受到谢无陵当初在长明殿内请赵祚赐死他时的释然。
  那时的长明殿的大殿上,羡之偷偷摸摸地站在殿内的锦屏后,本想等着大殿没人了好来向他的父皇求情,让父皇不要听信那些大臣的谗言,不要治谢无陵的罪。
  可当他刚在锦屏后站定,就听见赵祚启了门,羡之当探出脑袋,就见谢无陵后脚跟了进来。羡之立马缩了回去,他透过锦屏静静看着。
  赵祚落座在殿上,依着谢无陵平素的脾性,许是该走到赵祚身侧的,赵祚特意往龙椅一段挪了挪,还将自己桌案上弹劾谢无陵的奏折特意收了起来,随手掷在别处。
  但谢无陵却没有上阶,反是在殿上站定,屈膝伏跪。羡之看着谢无陵跪下来,眼睛顿时睁睖开来,他屏住了呼吸,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当然赵祚也有这样的预感。
  “平之,你这是?”因着谢无陵平素私下并不跪赵祚,何况今日大殿之上只他二人。赵祚甚至都习以为常地给他腾位置了,没想到谢无陵突然来了这一出。
  “臣有一请,”谢无陵抬着眼看着赵祚,目光里似纳了秋时月光般,横波缠绵,“请陛下拟旨,”
  赵祚闻言看过去,眼里的深邃里也起了波澜,他听到谢无陵一字一顿道:“赐、死、谢、佞。”
  而后见谢无陵叩首下去,赵祚惊得站了起来,厉声道:“谢平之,你不许胡言,寡人许你站着说话。”
  谢无陵却并未站起来,反是跪直了,复请道:“臣请陛下拟旨……”
  “住口。”赵祚别无他法,只有匆忙制止道。
  谢无陵确也如赵祚所言,未再出声,他有些冷然的目光却一直未离开赵祚,似逐着东风的早莺,又似近水畔的游鱼,克制里透着几分压抑不下,想撒欢的热切,连表达缠绵都变得小心翼翼。
  羡之抬手捏紧了那锦屏木,咬紧了唇,不敢出声。
  赵祚却勃然怒来,他受不得的便是谢无陵这般的眼神,明明是有依念的,偏偏又故作决然。他抬手一拂袖,将那些堆在案上的折子一本本砸了下来,质问着眼前人:“你早算好了是不是?雍国公案,邠州时疫,再到昭行人彘,岐国自刎,陆慎成殒命塞北,这桩桩件件,是你早就算好了的是不是?”
  谢无陵大抵是没想到赵祚会如此劈头盖脸地骂来,他想的大概是只要他求,赵祚就会一如往昔应下来。如今他既然求了,赵祚便可以不用为难,不用面临众臣施压了。
  何况岐国之后,他和赵祚便生了罅隙,平素或因着政见难合而吵,或因着如何管教羡之陆岐而吵,一吵便是三四日,如此一来,罅隙在谢无陵这处就成了堑,
  如此相较来,日后总不得有不可回转的时候,谢无陵怕会赶上这时候,不如抢了先,先一步离开,也让他的这就青山的心停留在还没被磨旧前,让他这段深情留在尚为荒唐的时候。
  “是。”谢无陵移开了眼,冷声应道,“所以……”
  “所以?”赵祚气急下了阶,走到了谢无陵的面前,“所以别人步步为营,要的是高官厚禄,而你谢平之步步为营,要的却只是是黄土冷茔?”
  谢无陵久久未答言,赵祚也无计可施,他的怒气反倒在刚才那一瞬都放走了。他缓缓跪在了谢无陵身前,看着谢无陵皱眉,又抢在他开口前,再次低声确认道:“当真要如此?”
  “那几幅画,我画好了,哪日去瞧瞧吧,赶在小岐儿生辰前好吗?”谢无陵蓦地勾了唇角,没正面回答赵祚的问题,却让赵祚失力地跪坐着,“日子我都选好了,小岐儿生辰那日,如何?你将他接进重阙里,别让他看见我的模样,他还小,会做噩梦。羡之也不要来,他未来会更苦,我不想那天作为他苦的开始。”
  赵祚却在谢无陵这句话音落后,将谢无陵拢进怀里,锁住谢无陵的力气大到谢无陵都快喘不过气了,可他觉得还不够。
  他是真的留不住了,他心头的这个声音一直在盘旋着。
  “寡人……也会做噩梦。”他的声音低下来,喃喃道。
  谢无陵在他怀里合上了眼,有滴泪没藏住,从眼底滑了出去,他却还是故作轻快地道:“那你也一定不要看见我的模样。”
  赵祚伸了手擒住谢无陵的下颔,他低首吻了下去,那是他们二人之间从来没有过的激烈的吻,唇齿有意的碰撞着,他们相互吸吮挑逗着,像两颗膨胀着的心碰撞在了一处,有什么无法言说的情感要破开彼此的胸腔决堤而去。
  赵祚以为,平之从山,想得是一场酣畅淋漓。
  谢无陵以为,山就平之,不是想,而是需要。
  他渴求他,而他也渴求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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