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夜,革朗奸细与信阳侯一家老小都被收押,刺杀案告破,红兔印的事情也水落石出,但少微心中却无半分喜悦。
华苍的伤口附近渐渐呈现紫黑色瘢痕,皮肉开始溃烂。那刺客拼着自己中毒昏迷也咬死不给解药,太医尚未找到解毒之法,只说好在华苍中毒不深,倘若实在无法,削去右臂亦可保其性命无忧。
少微坐在饭桌前赌气。
桃夭和卷耳伺候半天,少微一拍桌子站起来:“不吃了,我要去军营!”
桃夭无奈:“殿下,您这刚从军营回来啊,用过午膳再去吧?”
“那我把午膳带过去吃。”少微早饭就没吃,这会儿是觉得有点饿了,可他挂心华苍,回来跟父皇禀告过案件进展后,便又坐不住了。
他说风就是雨,要桃夭把午膳用食盒装好,就带着几名卫率去了羽林军营。
太医和军医守在华苍榻前,商量着那毒性如何,可能含有哪些毒物,该用哪些草药试试,好缓解毒性蔓延。
华苍这两天听他们在耳边叨叨惯了,任他们给自己敷药灌汤,倒是照睡不误。
只是今天这架势,他实在无法安然以对。
少微从两位大夫中间探出个脑袋,捧着汤盅边喝边担忧地问:“怎么样了?”
那浓郁鲜香的鸡汤味儿啊,飘过两位大夫的鼻尖,又飘到华苍的鼻尖,缭绕在这狭小的屋子里,经久不散。
他们都已饿了一上午了。
当然,没有人敢跟太子讨鸡汤喝,更没人敢让太子出去用膳。
太医咽了咽口水:“殿下,若臣所料不错,这箭矢应当是革朗的狼毒箭,只是这狼毒草生在西北苦寒之地,我等也未曾见过……”
少微皱着眉头,鸡翅也不想吃了,闷闷不乐地放下筷子:“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华苍的目光在那鸡翅上停了一会儿,道:“殿下,属下有一友人,住在南门集市西侧王家巷,院里有两棵乌桕树,此人名叫廖束锋,还请殿下将他找来。”
“廖束锋?”少微问,“他是什么人?”
“他是华将军的亲信,就是他将红兔印从前线带回来的,因身受重伤,还要躲避革朗人的追杀,属下将他安置在那里休养。”华苍道,“他常年在边境与革朗人交战,也许知道这种毒的解法。”
少微眼睛一亮:“好,我这就派人请他来!”
事情交代下去后,少微想起华苍方才盯着他手中鸡汤的眼神,大方地把汤盅递到他面前:“这个很好喝的,你尝尝?”
华苍略作犹豫,还是想伸手去接:“谢殿……”
“殿下,使不得啊。”被晾在一旁的太医连忙劝阻,“殿下这鸡汤里炖了多种草药,确是大补,但这位小兄弟身上还带着毒,毒性尚且不知如何,万一与汤中草药相冲,那可就麻烦了,所以小兄弟现下还是吃些清粥为好。”
“这样啊。”少微收回汤盅,慎重地点点头,“那不能给你吃了。”
“……哦。”华苍生无可恋地躺回去。
廖束锋被请了过来,他倒是真的知道这种毒怎么解。
按照他的说法,这是革朗人常用的毒,护国军吃过很多次狼毒箭的苦头,自然不遗余力地摸索过解药方子。所需的草药并不难找,廖束锋大致与太医和军医说了几味药,加上两位大夫对毒性的了解,很快就定下了解毒的方法。
廖束锋吊儿郎当地说:“狼毒草的毒发作不快,就是有点磨人,只要不是直入心脉,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放心吧兄弟。”
华苍没搭理他,兀自喝药。
少微知道华苍无碍之后就安下心来,脸上也带了笑:“等你好了,我请你喝鸡汤。”
华苍抬眼看了看他:“谢殿下。”
廖束锋看看太子,又看看华苍,心说这不像是华苍找了个参天树倚仗,怎么像是参天树自己造了个窝来讨好华苍?
少微这边听到卫率禀告,要赶去廷尉狱一趟。
想了想,他把廖束锋带上了:“你也跟我来吧,有关红兔印的事情还要你跟马廷尉说一下,你不要赖在……嗯,不要打扰华苍休息了。”
“是,殿下。”
廖束锋老老实实跟着走了,不忘回头丢给华苍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屋子里终于清静下来,华苍放下药碗,暗暗感叹——
想喝鸡汤。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第13章 为撑腰
刺杀案与红兔印一事牵涉众多,皇帝下令廷尉狱严肃查办,并由太子协查。
廖束锋向马廷尉详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信阳侯翻案无望,也一五一十地招了供——他与革朗勾结,以贩卖瓷器为名,行运送铁矿之实,从革朗人手中赚取大笔金钱,单是他家的地窖中就搜出了黄金五百斤,另有其他银器珠宝多不胜数。
革朗承诺,在商言商,只是要矿,而频繁骚扰边境则是给信阳侯的另一项回报。信阳侯想借边境连年不断的战事趁机打压护国上将军,消磨护国军战力,扰得他们既无大胜战功,又无回朝之暇。同时他自己在朝中谋划,若能得太尉一职,说服皇帝将兵权重新分配,那是最好,即便不能,把越骑军、羽林军收入囊中,亦可在皇城名利双收。
他要取太尉之职,最大的阻碍便是右相,于是暗中埋下了嫁祸右相的引子,甚至放弃最便捷的矿脉,大费周章地买通右相属地的小吏。只可惜这一石二鸟之计,终归是功亏一篑。
刺杀案的主谋被关在廷尉狱中,少微让人给他送去狼毒箭的解药,不过他拒不肯喝,一心求死。除了与案件相关的事情,另外几名革朗奸细也没有招出太多有用的讯息。不过案件本身已经给了长丰警醒:
革朗屯了那么多铁矿,定然是为了备战,而且,很可能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最终,奸细被处决,信阳侯犯谋叛罪获斩,其妻与子流放两千里。
案子一结,少微就把越骑军的两枚虎符都还给了他父皇,不过他父皇很是淡然地又把其中一枚给了他:“现无人掌管越骑军,放在朕手里也是个麻烦,不如就给你吧。”
少微忐忑:“父皇,这样怕是……”
皇帝不等他说完,笑看他道:“我不疑你,你有何惧?”
少微没了话说。
自此,越骑军编入羽林军。
如少微所料,的确有一些反对之声。毕竟守卫皇城最重要的两支军队都收到了他的麾下,但凡他有一点不臣之心,都是极大的隐患。
“父皇这是在考验我呢。”少微把玩着那枚虎符说。
华苍晃了晃药碗,连同残渣一块儿喝下:“那日陛下给了殿下虎符,殿下便可以不还。”
“那不行,我要来的和父皇给我的,完全不一样。”
“……嗯。”看来的确不傻,华苍看了看他,但怎么无精打采的,这不是好事么?
“华苍,父皇虽然信任我,把虎符给了我,可他还是把我看得紧紧的。”少微泄气地趴在桌上,“说别以为案子了结我就能放松警惕了,不让我去这儿,不让我去那儿,成天派人跟着我,啊啊啊,太无趣啦。”
“殿下贵为太子,是该谨慎些。”华苍换下羽林军服,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少微急忙问:“你要去哪儿?”
“上将军府。”
“我跟你一起去!”少微兴致勃勃。
“陛下不是不让你乱跑?”
“没事,就在城中嘛,让卫率跟着就是了。”少微笑道,“我还要多带几个,给你撑腰!”
“……”
于是少微就这么威风凛凛地跟着华苍去了上将军府,一起探望那受了惊吓、断了小指又遭了箭伤的华家幺子。
华世源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悲惨的人。
心爱的姑娘欺骗了他,甚至绑架了他;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残忍地对待他,剁下他的半截小指来威胁他母亲,说是要用他的命交换什么东西;没有人来救他,他在山洞里受尽折磨,最后还被自己人一箭射中小腿。
上天为何要如此待他!
他在这里自怨自艾,那边华夫人殷勤地迎了太子进门:“能得太子殿下亲自来探望,我家世源受再多苦也值得了。”
少微淡淡道:“令公子今后还是要多加小心哪,免得再被美色迷了心智。”
“这……世源年少,涉世未深,哪里知道那个小妮子是蛇蝎心肠……”华夫人略觉尴尬,瞥见后面的华苍,心道定是这人在太子跟前说了他儿子的不是,加之华世源告诉她的那件事,新仇旧恨裹在一起,直令她怒火中烧,遂狠狠蹬了他一眼。
少微把这些看在眼里,只是不动声色:“令公子现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华夫人忙道:“殿下这边请。”
小厮去给华世源通报了一声,得知太子来探望自己,华世源总算觉得自己这些苦头没有白吃,刻意装出一副病弱模样,又在腹中拟好了对答:比如“能为陛下和太子殿下分忧,在下万死不辞”,比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以身犯险,如何能将那帮贼人一网打尽”,比如“不过是区区皮肉之伤,世源无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