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这个如果不是如果。”宋雪桥抬起头,“我知道我现在不可理喻,我也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对你怎样,所以今天,我只要慧窗的命。”
裴无念看着他冷笑道,“于你而言,宋焰亭至亲至爱,于我而言,教养之情恩重如山,那你又如何笃定我会让你得逞。”
宋雪桥刚想答话,胸中却蓦地泛起一股沉闷酸乏,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突然睁大了眼,他颤声道,“你……”
周身尽是浓烈的梅香,宋雪桥混混沌沌向后退去,脚下一软却被人接住,他死死揪住那人衣襟却无法发力,只能恨恨地看着他。
裴无念声音淡淡,将他揽住,“宋庄主,有时候论下三滥的本事,你也斗不过我。”
绛雪阁内堂,锦帐重帘,暖香袭袭。
花邀酒坐在团花拥锦的塌上,百无聊赖地看向面前那个被五花大绑还妄想挣脱的人。
灰色的僧袍皱成一团,满是皱纹的脸被黑布蒙着,曾经为人称颂敬仰的大师,此刻如同一只落水狗般焦躁无助。
他眼中毫无波澜,面色铁青,只有手中的月石坠子在轻轻摇晃。
“别来无恙啊。”花邀酒缓缓起身,绕着那张太师椅走了两圈,慧窗双手反扣身后,正尽力绞动,妄图抽出,奈何绳索勒紧皮肉,磨出几道血痕,他知道自己并无机会,但还是在拼命。
花邀酒眼中一抹狠色掠过,接着一脚踹在他身上,那人被蒙着眼,口中呜呜哼了两声随着椅子滚到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前院热闹喧嚣,并无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花邀酒尚觉不够,又一脚踹在他胸口,那人呕了两下,死人一般趴着。
“我虽杀不了你,折磨折磨你总是可以。”花邀酒揪起他的衣襟,扯下他脸上的黑布,一把蝉翼形状的金色薄刃自手中翻出,抵在他的胸口慢慢划过,“她就是这样被刺死的,连挣扎都做不到,可你还好好活着,高高兴兴地来你儿子的婚礼,她呢?你说我慢慢捅进去如何?会不会比四宿阵那样的好一些。”
慧窗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不停地喘着粗气,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告诉我。”花邀酒扯下他口中的黑巾,冷笑道,“你是要喝下毒蛊百虫撕咬,还是要我一片片把你的肉割下来,还是两个一起来,再留你最后一口气?”
慧窗看向自己胸口的薄刃,啐出一口血,面孔狰狞,“她不是花谷主自己杀的吗?你要不是自以为是,她又怎会死?啊——”
薄刃没入胸口一寸,灰白的僧袍涌出点点梅花,花邀酒面上惨白。
慧窗却忍痛挑衅道,“怎么?无话可说了?明明就是你亲手了结的她啊,花谷主,就算你在这里捅死我,也是你亲手杀了她,这才是四宿阵的妙处,哈哈哈哈。”
“那你以为你做这一切就有用吗?”花邀酒将薄刃尽数捅进他胸口,慧窗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但额上已青筋毕现,渗出细汗。
“你为了向江湖瞒住裴无念的身世,瞒住你当年盗处少林秘籍的过错,不都是为了他如今能爬上武当掌门的宝座,娶武林第一美人,然后白头偕老吗?”花邀酒起身,脸上涌出一抹快意的笑容,“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你的好儿子,根本就不领你的情。”
慧窗的笑僵在脸上,今晨敛梅峰,裴无念邀他绛雪阁赏景,他几乎没有怀疑就跟了过来,却被绑到了这里,他不怪裴无念,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犯下的业,但只要云融和他的儿子能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被江湖众人敬仰,好好的成家立业执掌武当,那一切就都值得。
“他总有一日会知道老夫杀那么多人是为的什么。”慧窗强忍胸口千只蚂蚁啃噬般的疼痛,“就算他现在不懂,觉得我滥杀无辜,但等他明了那一天,就算老夫身死魂消,为万人唾骂,我也在所不惜。”
“是吗?”花邀酒略带讽意地看他一眼,无所谓道,“可按他的脾气,不出明日,全天下都知道了,不然你以为他绑你来做什么?”
“让他来见我!”慧窗突然挣扎起来,眼中暴怒之色渐起,“要我的命可以!他不可以……”
“不过我说的倒不是这个。”花邀酒突然笑了,他又悠哉悠哉地蹲下,“您指望他光耀门楣,名扬天下,你又知道裴无念是怎么想的,处心积虑除掉他面前所有挡路的,唯独没有想到,他根本不想娶什么陆林林,一个优柔寡断又多情的人,注定成不了什么大事,你连他究竟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就自作主张,还以为他会感激,真是可笑。”
慧窗睁大了眼,“你不要信口雌黄!”
全江湖人眼中的天作之合,他的儿子也会是武当下一任掌门,是天底下所有人都艳羡的对象,他此生终于没有负了云融。
“他为了一个宋雪桥连命都可以不要!”花邀酒忍无可忍又踢了他一脚,“你却杀了宋雪桥的胞姐,你究竟把你的儿子置于何地,你清楚吗?”
“住口!你不要在这里污他名誉!!他怎么可能……喜欢男人。”慧窗倒在地上,突然如同被踩住尾巴的疯狗一般扭动起来,口中喃喃,“宋雪桥……宋雪桥……”
后窗之中跳进来一人,明红的喜袍之下抱着另一个沉睡的白衣人,裴无念跃进屋中,看着地上的七倒八歪的慧窗和他面前的花邀酒,皱眉道,“我不是让你不要对他动手吗?”
“我只答应你留他一条老命,没说过不折磨他。” 花邀酒冷哼一声,将月石坠收入怀中,在太师椅上坐下,意料之中般看向宋雪桥,嗤道,“他果然有办法,连江湖塔都关不住,也好,在这里看着,不容易出乱子。”
裴无念不语,只是将人放到塌上,转身走向慧窗。
慧窗却死死盯住塌上昏迷的人,目光空洞呆滞,裴无念将他扶起,看到他胸口大片的血色,皱了皱眉,却没有责怪花邀酒,他一指按向胸口膻中穴将薄刃逼出,却听慧窗破口大骂道,“混账!!”
他胸口血流如注,连人带凳再次“轰隆”一声倒地,他枯树般的脸上满是愤恨,扭动着往塌边爬去,“早知当日……早知当日……我不该心软,早知当日……我就该让他死在逍遥谷!”
裴无念怔住,“你说什么?”
“要是……当时下药再狠一些。”慧窗死死盯住床榻,声音嘶哑,“你不能……我为了你杀了那么多人,你的母亲拼死保住你,你不能……”
花邀酒哼道,“你还下了药?”
裴无念抓住他,面露疑色,“你说什么下药?”
慧窗闭上眼,多年前,他得知武当亲传三位弟子一起住在逍遥谷之时便有所猜测,张仲逑择三人栽培,等传位时究竟是谁接掌并不好说,他的儿子论天资才学绝不比旁人差,唯独出身远远敌不过另外二人。
司空月瑶身为一个女子尚不足为惧,可另一人却是张仲逑世交玲珑山庄的少爷,他在山上旁敲侧击半日,却也只得来一句,“稚子尚幼,为时过早。”
于是那日他特地绕至拢烟阁后山,见到了那个劲装白衣的少年,他正在站在枫树下练着一套掌法,眉眼清逸俊美,动作利落悠然,掌风袭过之处红叶乱飞,根骨品貌的确皆是上上之选,丝毫不逊于裴无念。
彼时他只有一个想法,这样一个少年绝不能留在武当,尤其是宋焰亭已宣布继位玲珑山庄庄主,意味着这个孩子可以不用回江南接掌家业。
他正思索着,却听前屋中司空月瑶之声穿云破月,“人呢!”,少年似乎是被吼得一怔,突然脚下运力拔腿便跑跃上了一株老枫树把自己藏匿其中,等屋中平静,他才小心翼翼探头而出,百无聊赖地晃腿吃果打水漂。
虽是个好苗子,却胆小如鼠,加之玩心过重了些。
他正待离去,那少年却看见了他,高高兴兴地打招呼道,“大师,你怎么在这里?”
他苦笑,却也瞬间心生一计,将手中的包裹丢入红叶池,笑眯眯转过身,“阿弥陀佛,贫僧丢了样东西。”
少年毫不怀疑,对他呲牙一笑,即刻自告奋勇帮他入水去取,初雪将化薄冰裂开时的池水最为阴冷,果然并不需他出手,少年便兀自下了水冻成了冰块上来,而他将那坨冰快抱起,轻而易举便往昏过去的少年口中塞进了几粒药丸。
拢烟阁总共不过三人,又正值躁动的盛年,司空月瑶颇为美貌,若是宋雪桥一时无法自控对她做出些什么……也不足为奇,等到那时,不仅司空月瑶名声扫地永无继位可能,宋雪桥也会被逐出武当。
他的计划一石二鸟天衣无缝,正自得之时,怀中的少年却不适地皱了皱眉头,沾着冰凌的眼睫颤抖了两下,那是一张与裴无念一般年轻漂亮的面孔,前途光明磊落。
他微微一怔,终究是有些心软了下来,将那些未曾服下的药丸扣出,叹了一口气随后将人往拢烟阁送去。
“我怎么……怎么……怎么会让他活到今日!”慧窗拼命往塌边挪去,胸口血色在地面上画出一道灼眼的红痕,他却浑然不觉,眼中是满是要将人置之死地绝望,他嘶吼道,“我怎么会让他把你祸害成这副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