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斜睨一眼店小二,小二颇为识趣地从花邀酒手中接过老妇,搀下楼梯,很快便消失在拐角。
叶影束看着身影消失才抱起胳膊,她眯着眼道,“花谷主要做什么,我无权阻拦,江湖塔平日担一声武林正派,也希望不要伤及无辜。”
“老板娘还请放心。”花邀酒看了看她,又看向天字第一号的大门,垂下了眼,轻声道,“希望您陪着宋雪桥,今晚武当山上花某自会给百家一个交代。”
天字第一号房内,宋雪桥勉强走了两步,弯下腰,缓缓捡起那把被踢到角落里的扇子,那行字上沾了灰,他伸手拂去,擦了又擦,而后和那枚铁令一起攥在手心,他沉默地站着,看着这两样东西,而后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和头发走到关着的窗边。
他推了两下,却只能听到沉闷的声响,天字一号的后窗被锁死,他只得走到门边,扬手打开了房门。
叶影束坐在门口,被吓了一跳,见他面上无甚大碍,但手指处皮肉猩红,忍不住道,“宋雪桥……”
宋雪桥皱眉道,“叶叶,我去置办一下车马,明天回玲珑山庄。”
叶影束叹了一口气,,“车马已经备好了,都在后院。”
宋雪桥勉强挤出一个笑,“我要吃西市的烧饼。”
“我去给你买。”
“我想去山上抓猴子。”
“要几只?”
“我要去瑶湖找姑娘。”
“我……”
叶影束词穷,她看着眼前笑盈盈地宋雪桥,与平日并无什么两样,但眼中分明藏了其他东西,她握紧了拳头,转过脸去,直截了当道,“你不用在这里跟我胡说八道,从前或许我不会听花邀酒的话,但如今他说的方法的确是最好的,你出现只会让现在的情况更加糟糕,我答应他,我所知道的,我所不知道的,今夜之后也会全部忘掉......”
“雪桥你是明白人,可阿念不是,毕竟如果他知道宋庄主…因他而死。”
如果裴无念知晓宋焰亭因他而死,宋雪桥又要杀了凶手报仇的话……叶影束闭上了眼,她太过了解这二人,宋雪桥已经查到了一切无可挽回,那么她至少不能让裴无念负罪终生,所以她咬牙道,“总之,今日我不会放你走。”
谁料宋雪桥并无太大的反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叶影束,不过片刻,他转身回了天字一号,将大门“砰——”地一声带上。
叶影束叹了一口气,江湖塔六楼还安置这那三人的尸体,此前她也全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凶手竟会是裴无念的生父,甚至是少林二位高僧之一。
如果宋焰亭未死,这一切还有回转余地,可如今......想到宋雪桥的模样,她朝伙计招招手,店小二机敏非常,立刻凑上来。
“去把天字一号的后窗加固,只要撑过今晚,别让他出来。”
店小二应了一声,即刻消失的无影无踪,等他寻了梯子木板赶至后院时,却惶然睁大了眼。
“老板娘!”店小二面色铁青,跌跌撞撞冲到二楼,叶影束守在天字一号房门前,满面愁容,还未能喝进两口茶,又被吓了一大跳。
“宋公子跑了!”店小二满面惊疑,“他……”
叶影束只觉天昏地暗,她惊慌失措地跑到后院,二楼窗户被人从外面徒手摘拆下,只剩几片木板倒在地上,而她备好的车马,倒成了宋雪桥惹事的帮手,鸽笼里的鸽子似是收到惊吓,正上窜下跳。
“宋雪桥……”叶影束咬了咬牙。
店小二小心翼翼道,“要不要追。”
“天底下几个人追得上他!”叶影束死死盯着窗户,“立刻找匹马,我要去七十二峰。”
城西官道上,百草渐枯,宋雪桥骑着马,身后马车上是抱着酒壶的色方丈,他盘腿端坐着,似乎是累及,徒手拆了五块木板和一块铁板,于他而言虽不难,却很累。
“和尚答应过帮你一次,自然不会食言。”他喃喃道。
“只怕你不是刚巧出现在这附近。”宋雪桥冷声道,“我将信号发出去未过半炷香,你就出现了。”
色方丈难得一笑,“是,和尚是来找你的,因为最近知晓了一件大事,一件很可怕的大事,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一封信落在宋雪桥怀中,信封上并无字迹,他打开信纸只看了一眼,便瞳孔骤缩,捏紧信封,颤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回郢阳的那天夜里,和尚收到了这个。”色方丈哈哈一笑,“这件事真的是又可笑又恐怖,我那位师兄从前便老想着把烂摊子往我头上扣,想不到如今还是这样想着,阿弥陀佛。”
宋雪桥突然拉住往七十二峰疾驰的马,皱眉自言自语道,“不对。”
色方丈被这一刹弄得东倒西歪,差点撞上门沿,他奇道,“哪里不对?”
宋雪桥抽出腰间的扇子,将信纸与其放到一处,他突然苦笑起来,望向远处云中的山峰,“和尚,你说我与裴无念谁更聪明?”
色方丈眨眨眼,不曾料想他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悠悠道,“江湖传言,你二人不分伯仲。”
宋雪桥垂下眼,轻抚着扇柄,血渍沾上那几行字,他像在问色方丈,又像在问他自己,“那为何我查了这么久燕山墨冰针,他一直跟着我,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宋雪桥将折扇捏紧,“每次都是我主动把自己所知所想,掏心掏肺向他全盘吐露,他那样聪明,却从没跟我说过一星半点……”
色方丈面上鲜少出现愕然的神色,“这……”
“是啊……”宋雪桥呆坐半晌,还是将折扇收入腰间,眼眶微红,“像他这样的人...这样厉害,又会告诉一个他眼中丝毫不靠谱的冤大头什么呢?”
七十二峰张灯结彩,陆林林站在绛雪阁回廊,看着不远处那人一袭红衣正与众人交谈,她慢慢走了过去,细细打量那道颀长的背影。
这个人,她从十四岁起整整喜欢了五年,为了在武林大会看他一眼,不远千里从长安赶到郢阳,为了送他一样东西,从未做过女红的她在绣坊苦练三月才赶在七夕前绣出一只荷包,为了讨好武当之人,她不惜亲自下厨孝敬那些长老……她原本是何等的天之娇女,为了嫁给他,甚至在陆衡屋前跪了三日,不惜沦为武林人眼中的笑柄。
可裴无念仍旧不愿,对她冷冷冰冰,甚至说出假成亲这样的条件,与司空月瑶往来甚密也就罢了,还和......陆林林美艳的脸上出现一丝恨意,但很快她又勾起了嘴角,昨日,裴无念亲自登上西苑说愿意娶她之时,她所做的一切都未曾白费,她想要的都得到了。
裴无念似乎觉得背后有人靠近,他回头,陆林林站在一侧,面上如同暖春的桃花,缓缓接过一人贺礼又轻轻拜谢,在众人艳羡中轻轻拉住裴无念的手,而那双手也没有片刻犹豫便将她的手握紧。
第80章 第 80 章
车马自林间迅速穿过,色方丈胖葫芦一般的身体东倒西歪,他抱住门沿口中阿弥陀佛不停,还不忘大声骂道,“小兔崽子,你赶着去投胎吗!”
宋雪桥抄了近道闷头赶路,待行至一处三岔路口,他突然跳下马车,拉起色方丈就往山石上跳去,色方丈重逾百斤,棍法拳法虽是上乘,唯独轻功上造化不大,加上经年养尊处优,他不出几步便环住一块山石,也不满口阿弥陀佛了,气喘吁吁道,“宋雪桥你究竟怎么了?”
“这封信。”宋雪桥架起他往山道上走去,他将信件抖开递给色方丈,“你仔细看看这封信上的字和扇子上的字。”
色方丈摸了一把汗接过,边走边皱眉道,“这有何关系?”
“信中所言,念我师兄弟二人多年前的情分,如今愚兄放下前尘,你仔细看看。”宋雪桥拨开眼前的枯枝,踏着烂泥往上走去,他道,“且不说这行字,这封让贤信指名将掌门之位传予你本身就不平常,不论亲近或是名声,你这种色和尚都比不上惠慈大师,为什么寄信给你?”
色方丈不服道,“好歹贫僧也曾是少林弟子中模范。”
“虽然笔者尽力去模仿慧窗的笔迹,可是多年的习惯很难改掉,尤其是写他名字的时候。”宋雪桥皱紧了眉,自他拿到那把沉香扇开始,扇柄上的字他便看了无数遍,摸了无数遍,他叹道,“裴无念写念字时,心上三点总习惯相连,从前是,如今也是,这封信,是他的手笔。”
色方丈气都不喘了,他睁大眼睛,捏紧那封信,“你说什么?”
宋雪桥埋头赶路,沉声道,“裴无念写下这封信交到你手中是何意你不会不明白。”
“阿弥陀佛……他要对慧窗做什么?”色方丈稀里糊涂,宋雪桥却不再说话,拉着他继续往山上爬去。
信是裴无念的手笔,而信中模仿慧窗的笔迹指明将掌门之位传予寻饮,无非一种可能,裴无念早知其中利害关系,至少在他火烧湖上书斋时就已知慧窗大师是他生父,可他们在一起的那么多时日里,他却只字未提。
陆衡此人趋炎附势,陆林林又是他的掌上明珠,她迷恋裴无念一事武林皆知,陆老爷子会做什么并不难猜,但印水山庄着手去查裴无念又会让旁人笑话他一庄之主斤斤计较,所以他请了刚巧要去郢阳参加武林大会的阮十二娘去查裴无念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