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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玲珑录 (乾凌踏月)


  情忽然有些悲戚。
  黑衣人嘶哑的声音有些颤抖,“能躲过墨冰针?你究竟是谁?”
  “躲过?”花邀酒在他身前站定,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我能当上隐谷谷主,以一己之力号令众派高手,你又觉得我是谁。”
  他逼近黑衣人,伸手抚了抚那根墨竹管,“出手偏三寸,软而无力,即使是上好的暗器,你也发不出它半成功力,丁墨白不希望他们存于世间是有道理的,好兵器就该配绝顶高手,就跟最漂亮的衣服要配最美丽的女人一样,以免被你们这些野狐禅玷污。”
  黑衣人睁大了眼。
  耳边是花邀酒清冽的嗓音,“要不要……我教教你怎么用?”
  雨声愈发大,夹杂着劲风,初冬的季节,黑衣人脸上竟滚下了两颗豆大的汗珠,花邀酒就站在他身后,依旧是从容无害的笑容,一杆一模一样的墨竹筒横在他的手心,只消片刻,就能让身前的人成为一具尸体。
  “花谷主,是在下失约在先。”
  似乎是不愿再僵持下去,黑衣人缓缓开口,“您要杀我也无可非议,但……”
  花邀酒皱起了没头,他生平最讨厌听到一个但字,但现在他听到了。
  “您可以不问世事,云游世间,当个闲散谷主。”黑衣人低笑出声。
  花邀酒眯了眯眼,他已经预感到会有一些不好的话,手中暗器捏紧了三分。
  黑衣人好似浑然未觉,铁面具下的脸似乎露出了得意之色,“可祁左使呢?他的妻儿,对了……还有你看重宋小公子,他的亲姐姐,还有他那位美貌的师妹,好像是叫月瑶……”
  “你敢!“花邀酒倏忽间双目血红,声音如同暴怒的幼兽,他很想一针毒死眼前这个人,然而他却犹豫了。
  “我自然敢。”黑衣人低低地笑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裹挟着阴雨天特有的的颓丧气息。
  “你自认比裴宋二人强,可说到底,武功再高,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


第65章 第 65 章
  雨势式如覆盆倾倒,一青一黑两道身影如同这间老宅二十年未变的石头一般死寂。
  花邀酒虽身形未动,那根墨竹管却没在前进半步,他冷冷道,“你威胁我?”
  “这世上又有谁敢威胁花谷主呢。”黑衣人呵呵地笑了,声音嘶哑,“我不过在和谷主打商量罢了,方才确实是我失约在先,不过也的确证明了花谷主绝非常人,花谷主既非常人,我又怎敢再度失约。”
  花邀酒强压住怒火,“他们现下如何?”
  黑衣人道,“这个还请谷主放心,隐谷之人与玲珑山庄庄主还有武当的三弟子,自是寒舍的贵客,由不得丝毫怠慢。”
  花邀酒讽道,“那你又将如何?继续做你的名门高士?”
  “这于花谷主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只希望您将此事带进坟墓,待江湖上此事了,我自会放人。”黑衣人瞥了瞥腰间的竹筒,“不过现在,还要劳烦花谷主先放人了。”
  花邀酒虽在冷笑,脚下却还是后退一步,他负手而立,手中墨竹管轻巧一转隐入袖中,身前一股檀香飘过,黑衣人已在雨幕中几个翻身跃上了那从大雁呆过的矮枝,轻巧的飞过斑驳的矮墙,然后消失不见。
  花邀酒死死盯住黑影离去的方向,一地残垣,仿佛那些陈年的血腥气被这场大雨重新冲刷,彻彻底底地弥漫开来,他突然很想干呕,左腿也隐隐作痛,多年前,他也曾在别处闻过这种味道,狭窄的一方小室内,满地的血色夹杂着无奈,绝望和阴沉的死亡。
  但那段最痛苦不堪的时间里,似乎也出现过一丝光亮。
  “你是谁家的孩子?”
  “你饿了吗?这里有吃的……”
  “你怎么不去和雪桥玩呀,他和你一样大,他连路都走不稳,你也做我弟弟吧。”
  “这是阮叔叔送我的坠子,你每天就这样不说话想必也没什么玩的吧,这个送你……”
  眼前露着两颗牙的粉衣姑娘突然散去,凝成了一张清俊温柔的笑脸,那人有着天下人艳羡的名声与绝世的武功,抚摸着他额前乱糟糟的黑发。
  “今天的黄帝内经学的如何?”
  “你的身子骨不适合练剑,还是适合读书。”
  “雪桥?他与你不同,他有很多路可以走,武,商,儒,宋庄主都会给他安排好,当然你的路,我也自会替你安排……”
  电闪雷鸣,花邀酒苦笑着,陈年的事一瞬间被勾起便会一发不可收拾,越清晰越刺痛,他倔强的站直了身体,任凭那股若隐若现的味道在空气中肆虐,尽管手中坠子已经被薄汗浸透。
  到底该如何?告诉宋雪桥一切,然后天下哗然,大家同归于尽?还是遵从那人所讲,把他所知的一切带入坟墓?又或者是把宋雪桥毒成傻子打晕带回隐谷,让他永不过问此事?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摇了摇头。
  “谷主。”男子声音近在耳边。
  屋檐上蝙蝠一般倒挂下一个人,祁垣啸轻飘飘地落地,恭敬地单膝而跪,呈上一把伞,“雨越下越大,这里到十里坡还有一段路,属下特来送伞。”
  花邀酒打量着他湿透的额发,接过那把崭新的纸伞,叹道,“我让你们在十里坡候着,为什么不听命令。”
  祁垣啸并未起身,只道,“阴雨天气,谷主你的腿……”
  “我的腿早就好了。”花邀酒打断他,撑开了伞往外走去,身影在门槛处定住,“今日此间来者武功高强,连我都没有十成的把握能胜他,你们又有什么胆子抗命过来,回去之后,自行领罚。”
  祁垣啸并不反驳,低着头道,“是。”
  “你有多久没见你的儿子了?”花邀酒突然道,一道闪照亮了半边天空,有一抹温和的神色从檐下少年面上一闪而过。
  祁垣啸似乎是没想到他突然问出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但花邀酒开口,他从不迟疑,语气中多了几分温柔,“已有两月了,婉婉和他在姑苏过得很好。”
  “该有八岁了吧,一定很可爱。”花邀酒淡淡道。
  “是,年后就八岁了,刚换牙,整天牙齿漏风阿爹阿爹地叫。”祁垣啸笑道,又挠挠头,“谷主问起阿岚可是有什么事?”
  花邀酒却已径自推门走了出去,语气一如既往风淡云清,“随口问问而已,雨这么大,我有些累了,也该回去了。”
  祁垣啸并未思考他这句随便问问,点点头道,“成定玉彩他们都在等着您去镇上吃饭。”
  “唔。”花邀酒淡淡应道,倏忽又笑道,“我要吃桂花鸭。”
  祁垣啸原本见他几分落寞,正疑惑出了什么事情,见他开口才放心下来,疾步往十里坡走去。
  印水山庄,戌时,灯影憧憧。
  宋雪桥端着公孙清宴温好的一碗汤药,摇摇晃晃走进了陆展沐戒备森严的卧房。
  人们口中仗义行侠的惊弦公子靠在床沿上,面色和印水山庄里里外外垂着的素缟一般,嘴唇干涸皲裂,凤眼浮肿,纵使再好看的皮囊也经不住这一连番的折腾。
  “来来来,哥哥喂你喝药。”宋雪桥走到床边,搁下药碗,又用扇子扇了扇,捏捏自己的耳朵,抱怨道,“公孙也真是的,非得给你端滚烫的来,也不怕再把你烫坏了。”
  陆展沐看着他,一勺子苦腥味的药送到他唇边,他却纹丝不动。
  “欸欸欸,开下尊口啊。”宋雪桥收了勺子,敲敲碗,“你说你这一天都睡着,好容易逮到你醒,兄弟特来伺候伺候你,你还别给大爷我摆架子。”
  陆展沐咳了一声,却仍旧如同雕像。
  “寒川,我爹和望亭呢?”
  宋雪桥一怔,勺子“哐当”一声掉进浓黑的药汁里,垂下了头。
  这间卧房一如当日大婚布置,彼时印水山庄一片大乱,仆从并未来得及整顿,床头的紫檀木柜上放置着漆金的两支龙凤喜烛,本是长长久久的好意头,可现在,他们的主人甚至没能将他们点燃,便用一把剪刀了结自己的一生。
  陆展沐双眼空洞地向蜡烛望去,又闭上了眼睛,睫毛之下不可抑制的流出两行泪。
  “她倒底为什么……”
  “别想了。”宋雪桥拍了拍他的肩膀,“至少林林还在,我们还在。”
  陆展沐却摇摇头,双手捂住脸,又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寒川,我曾发誓,这辈子若认定一人,我便要娶她进门,保她一世平安无忧,让她做陆家的主母,绣花赏月,弹琴习字,然后我们儿孙满堂,垂垂老矣,再牵着手进坟墓……我什么都可以给她,只要她开口,我连心都可以挖出来,她到底是为什么这般恨我!”
  陆展沐谦和有礼,从不失态,可他现在如同一只困兽,低声吼了出来。
  宋雪桥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扶住他微颤的肩膀,手下的人抱着头,哽咽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一开始还说的好好的,为什么她要突然在我们的新婚之夜自裁?”
  在新婚之夜当着宾客,当着丈夫的面自尽,的确是最好也是最狠的报复,只是陆展沐不知道,即便顾望亭不自尽,她也是早就注定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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