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抱着琴向他行礼,沐引走到齐琼身边给他倒满酒。
“你唤何名?”齐琼笑道,一副和蔼可亲,体谅下人的表情。
“孟修,公子叫我弢君亦可。”少年不卑不亢,语音清泠。
“哦?弢君,不知是哪一个弢?”
少年微微低头,谦逊道:“弢迹匿光的弢。”
齐琼趣味更浓:“那倒希望弢君弢匿琴艺了,莫让我失望啊。”
“早闻公子喜琴,愿为公子弹奏一曲,若幸得公子品评也不枉我来此。”
少年提出的正合他意,他低笑一声,吩咐沐引道:“去流风轩摆好琴桌,布下薄酒瓜果,再去寻罗兄来。”
沐引走后,他转头向弢君解释道:“流风轩上风景独好,和着琴声也是一绝,弢君可否去那里弹奏?”
弢君此时只是一介琴侍,说白了也只是一个下人,怎能拒绝自己的主人?遂点点头,跟着齐琼往外走去。
流风轩上惠风和畅。
齐琼到的时候罗巍平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主人要请人听琴却叫宾客等候,这主人真是好大的气派啊。” 他自小爱取笑齐琼,这次也免不了开口。
齐琼理亏,施施然坐下,身后的弢君却道:“公子是见我体弱又抱着琴,便走得慢了,倒叫客人久候了,这是我的不是。”
罗巍平这才注意到他,对着齐琼笑道:“这是那家的公子?一口伶牙我也说不上了。”
齐琼:“这是姝妃娘娘送来那个琴侍弢君,今日无事就请他来弹奏一曲,让你洗洗耳朵。”
弢君不再插话,拜了礼在一旁坐好,摆正琴身。
罗巍平细细看着他的动作,虽然说是从宫里来,但拜礼也没有宫廷强烈的仪式感,就像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一般,他接着道:“我哪里需要洗耳?”
“整日沉迷于青楼妓馆的软声软语,也该洗洗了。”
罗巍平耻然,眼珠一转,笑道:“你不常去不知道那些软声软语有多悦耳,就如你所痴爱的琴音一般。”他盯着弢君, “这个琴侍倒是容貌昳丽。眉仿峰延,目如星耀,面若琼玉,唇似赤珠。放在凌霄楼也是少见的。”
凌霄楼是什么地方?那里就算打造得再精美,也终究是个青楼妓馆。罗巍平在弢君面前这样说未免言辞放浪了些。弢君耳根一红,清冷道:“还请这位公子莫要取笑。”
齐琼拿起酒杯,一旁站立的沐引立即往杯子添酒。齐琼悠悠笑道:“罗兄就别拿青楼那套夸人的说辞来逗弄我家琴侍了,我记得三年前你就有了这般说辞。”
罗巍平嘻嘻饮下一杯酒,抓了一把瓜子嗑着,“他昨日才来你就护上了?可怜我与你相识十几年也不抵旁人一夜……”齐琼见他越说越没谱,斜睨着他。他与齐琼对视一眼,改口道:“看起来年岁还小,不知弢君齿龄几何?”
弢君答了:“虚岁十六。”
“哦~”罗巍平拉长声音,迷魅不清道,“才十五啊,年华正好。”
齐琼听懂他所说的年华正好所指何意,饶是自己也不禁脸上发烫,忙道:“弢君,《梅花三弄》可会?”
罗巍平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他亲自给罗巍平倒了一杯酒,低声斥到:“吃你的瓜子!”
“会。”弢君答。
齐琼坐回去:“可否弹一曲《梅花三弄》?”
“是。”
片刻后,琴声泠泠而起,令人飘飘欲仙。
罗巍平原本嗑着瓜子,现在瓜子也不敢嗑了,怕为这琴音添加嘈杂。齐琼闭目细听,说起来,这琴侍的琴艺倒是比自家的好上几分。想到昨日罗巍平说,那凌霄楼的梨悴姑娘弹的琴就比自家的好,现在这个宫里来的也比自己琴侍好,难道自己的琴侍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叹口气。这首曲若用九霄环佩弹来效果自是更妙,可他寻了九霄环佩几月了都是无果。
一曲毕,弢君询问道:“可是我琴曲有误?”
齐琼道:“没有,为何这样问?”
“我听公子叹气,必是我琴艺不精了。”
“我叹气是想起了寻踪几月未果的名琴,九霄环佩。无关弢君,弢君的琴艺自是精良的,否则姝妃娘娘也不会送你来。不曾想你小小年纪却有这等技艺。”
弢君低头一笑:“公子谬赞了。”
此时罗巍平也叹口气,齐琼好奇询问:“罗兄又为何叹气?”
“我原本想着这琴侍容貌极好,想要了去。”罗巍平一副恹恹寡欢的样子,“现在看来,你是不会给的。”
“……”
弢君淡去的耳根又红起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琴,别人看着是娇羞的样子。他的眼里露出一抹厌恶,又快速隐下。
齐琼举起酒杯:“且不说他的琴艺精绝,就算他的琴艺不精,他也是姝妃娘娘送来的,我若转头就赠予你,她就要怪罪我不识好歹了。”
“也是。”罗巍平坦然一笑,拿起酒杯示意共饮,两人相视一笑,杯酒皆尽。一旁的沐引心道有一个可怜人,琴艺那般好,在宫里也算是多人敬拜的,可才来一天,就要遭受这等调笑。若是心思敏感些、想不通些也够幽哀几日了。
“沐引。”齐琼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弢君现在居住那里?”
沐引不知这位公子又想要做什么,忙答:“居于烨院。”
烨院是齐家歌姬乐侍统一居住的地方。
齐琼吩咐:“将他迁至琨泉院。”
琨泉院是齐琼居住的院子。
“这?”沐引迟疑,“琴侍需要每日练琴,公子的居所怎可让一个琴侍打扰……”
“无妨。”
“是。”沐引停下,等到齐琼走出几尺远才转身去办这件事。
既然皇帝能光明正大地送一个探子来,他也可以光明正大的把这个探子放在眼皮子底下。三年了,每一个探子都无法查出什么,也没有什么好查的,皇帝还不放心吗?还是这次他爹五十大寿,宴请旧部又挑起了皇帝的疑心?
是的,前大将军寿辰宴请宾客没什么,可是这个齐渊前大将军在皇帝本来就疑心的情况下还大张旗鼓宴请了一堆旧部,寿辰那天的宾客里十之七八都是旧部,还是执掌军权的旧部,这如何使皇帝不多想。所以皇帝又借口弢君琴艺卓绝将他送来这里,齐渊的幺子喜琴,人尽皆知,让姝妃这个做姐姐的送来也是合理。
弢君听到沐引的传令吃了一惊,推脱道:“我每日练琴,恐会打扰公子清净。”
“公子说无妨你便不用顾忌,快些收拾东西去吧。”沐引补充,“公子最讨厌犹犹豫豫之人,你去公子身边要利落些,别让公子不高兴了。”
后面的话是提点他的,弢君略顿,点头应了,回内屋抱起琴,道:“庄内路径曲折,我只去过一次公子的居所,实在不记得路,还请引路。”
“那是自然。”
沐引便带着弢君又来到琨泉院。他早上才来过一次,现在又来,不免看着院门上挂着的梨木牌匾感叹,此次是难以离去了。
“琨泉院?这是公子亲自命名的吗?”
“是。”沐引笑着应了,齐琼让他来这里居住自然是极其喜爱他的琴声的,他现在也才十五岁,年轻得很,以后也许会有他难以企及的殊荣,他不敢怠慢。
弢君喃喃:“我今日见到公子皆是酒不离身,又以琨泉命名居所,他必定极爱品酒吧。”
“是。”沐引又应了,继续带着弢君进去,找了院里一座独立的双层小楼给他住了,回去复命。这小楼说不上朴素也说不上精致,就像是院里空旷才在这里随意建了一栋小楼。不过楼内器具皆有,弢君最为满意的是二楼屋室外面有一个四面回廊,垂了薄纱,可观风景。这栋小楼与齐琼居住的楼阁隔了一个池塘,池塘内还有荷叶,只是夏季已过,荷花已无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注:琨泉是一种白酒名。)
第3章 第三章
齐渊寿宴那天和一众旧部饮酒到天明才醉倒去睡了,庄里的的厨房伙夫是一个探子,两年前来此,这日他以生病为由离开了厨房,然后蹲在齐渊宴请旧部的屋外偷听,记录下齐渊与旧部的言辞,无非是一些家常和行军时的旧事。大早,他看着自己记录的谁说我家的儿子成婚了,谁问你家女儿可以成婚了吗?嫁给我儿子如何,谁回答想得美,早有婆家,他郁闷至极。这种东西拿给皇上看是要解闷吗?一个探子得来的消息却只能解闷这是一个探子的耻辱。万一皇上嫌他办事不力他就卷被子回家乡种地去吧。
皇上看到这本小册子后果然抽了抽嘴角,吩咐身边的公公:“先让他安分几天,免得引起怀疑。”
齐渊睡到午时末才起床,沐浴更衣一番,齐夫人唤人备好晚饭,昨晚大多旧部都醉卧厅房,现在还没醒,齐渊清楚他们的脾性,不睡则已,一睡惊人。他也曾经是这个样子,不过将养三年,他与往日也无法比较。昨晚齐渊与他们畅聊一晚,晚宴没陪一众家眷,今日就算是补昨日那一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