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阿云也这么早。”历万书笑得万般温和,一如既往。
洛行云低低应了声,脑中掠过万千思绪。经过昨夜一场小风波,他理了理思绪,才发现自己和历万书的关系早就正在无声无息地往一个不可挽回的诡异方向发展,只不过自己没注意到,而昨夜是直接宛如一匹脱缰的野马,一去不复返了。
洛行云对历万书的感觉十分懵懂,说起来两人一开始就似友非友。而他在齐玉堂这种鬼地方长大自然是没心没肺一些,因为想活得快活些,就尽量不会去把一些不必要的思绪往自己脑子里塞。再说自身现在所背着的困惑和麻烦源源不断,他哪来这么多心思去顾及儿女私情?
于是对于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他很快就会将其抛于脑后了。
洛行云:“你不是说要离开了吗?怎么不见有所准备?”
历万书:“没什么好准备的,两袖清风一身轻。怎么,你很想我走吗?”
洛行云明智地闭嘴,心里却暗暗诽腹。
想,怎么不想?你走了我还更自在呢。
“阿云准备去哪?”
“没什么方向,四处走走,估计会沿着冥江一路吧。”洛行云慢吞吞地说,大脑在飞快地组织语言敷衍对方,心里想着要不要回齐玉堂一趟。
“阿云...我走了你会寂寞吗?”
耳边突然冒出一道暧昧不已的声音,洛行云被惊得后退一步,瞪着不知什么时候靠过来的历万书那张笑意莫名的脸,心想怎么会有人凑这么近人耳朵说话,当下那点昨夜的古古怪怪的心情顿时消失,嘴角一抽恢复常态,“你还没烟云楼的姑娘长得好看,跟着你在下才是真寂寞。”
历万书笑了,看洛行云那只极容易抖动的耳朵心情大好,一扭头却瞧见那头素月华和若晴两个手挽着手上街。他眉头一皱,便伸手扯住洛行云生生将他们行走的路线拐个弯。
“...怎么走这边?”洛行云问道。
“那边妖魔鬼怪太多。”历万书面不改色地答道。
今夜已经是洛行云爬屋顶的第三夜了,而那历万书说是没什么准备,但这天一黑人就不知去了哪里。
他嘴上叼着不知哪里摘来的一根草仰躺在房瓦上,嘴动了几下后就‘呸’了一声,将那根草吐出来,心里默默想道:这伪君子的话怎么能信?说不定那夜也是戏弄自己好玩,就是为了看自己反应。
觉得想通了这点,洛行云顿时浑身轻松自在。
他发现了那个藏头露尾的东西,但是无法完全掌握其踪迹,只能守株待兔。
那人多半和自己是一类人----刺客,有刺客似乎打算在这几天对历万书下手。
“唰!”正在仔细听动静的洛行云耳朵一动,勾起嘴角。
这不,大鱼上钩了。
眨眼间,他的身形消失不见。
两道身影在小巷中飞掠,那人似乎有意要带他去什么地方,竟然掠出了镇子跑到郊外,不过还是能看见镇上的点点灯火。
洛行云看着那道身影有些不耐,脚下速度骤然暴涨,一下子挡在了那人面前。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洛行云看着前面那个蒙着脸的人平静道。
“...哈哈哈哈哈....”那人似乎在忍住什么情绪,最后还是笑出声来,“我没想到到会直接遇到你,闲云。”
声音有几分耳熟,那人伸手将蒙在脸上的布扯下,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来。
洛行云双眸微眯,脸上露出些不可思议:“没想到...齐玉堂还真看得起那家伙,把你给派来了。”
这个人在齐玉堂排名第二,号罗刹。其实武功与洛行云不相上下,但这罗刹切磋时多次对他下死手,但毕竟培养出一个刺客来不容易,后来堂主发现此事便勒令不得杀自己人,这疯子才有所收敛。
“那还不是因为你不接堂镖,如今我收人钱财替人办事,那历万书的命我必然是要收下的了。”罗刹有些嗜血地道,露出阴恻恻的笑容,“不过我想顺便把你的命也收走。”
原来当初那张纸中的目标就是历万书,只不过恰好他将纸给毁了。
“你与我有什么仇什么怨?”洛行云忍不住问道,当年此人一见自己就拼了老命一样打起来,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怨毒,然而他从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闲云自然是贵人多忘事,杀过的人还用得着你一一去记住他们死前的面孔吗?!”罗刹脸色狰狞到,“我可以提醒你,不知你可记得十三年前河南吴氏灭门案?”
洛行云顿时脸上血色褪尽,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记起来了,大仇得报,你自然活得潇洒自在!”
“...你与吴家有故?”
“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进到齐玉堂,成为这种不人不鬼的怪物!你毁了吴家!也毁了我的路!”罗刹怒道,眼底尽是蔓延而起的血丝,他狞笑一声,“你不会以为你逃了出来就真的脱离了齐与堂吧?!人做事天在看!一个没心的杀人傀儡还想有自由?笑话!”
“即使你死了到了阎王爷那里,你杀的人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洛行云无法抑制心里的波动,这一字一句,都扎进他心里。
要知道,吴氏一家灭门的事一直是他心里一个疙瘩。
他知道自己没有心,知道自己是个刽子手,知道自己即使下了十八层地狱也死不足惜,知道自己应当被千刀万剐....
可他也试图回到普通人家的生活中去,他逃走,他想着去学习,去融入,尝试着去洗净这一身血污。但他发现他不能,那把剑和匕首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当时杀人的冷漠嘴脸。
他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对,”洛行云摸上了剑柄,原本平稳的手却微微颤抖,声音却已经平静得如一潭死水,“他们或许无辜,但该死的已经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你要如何?”
“何为该死,何为不该死?!你问我要如何?闲云,杀人...偿命!”罗刹憋得双眼通红,猛然抽出了剑。
下一刻,两人便在这空旷的地方过起招来。因为洛行云已经判出了齐玉堂,算不得堂内之人,所以罗刹招招寻要害,一副要致洛行云于死地额样子。
洛行云走的路数向来是借力用力轻巧灵敏一脉,面对罗刹这种出死力猛打的野蛮路子可以说是刚好杠上,谁也不轻松好过。
两剑交错间削了无数花草树叶,相撞的声音在这死寂的郊外中犹为刺耳。
洛行云不单使得一手好剑,还使得一手好匕,两柄长短截然不同的武器在他手中攻守交替,叫人眼花缭乱。几十招后罗刹就被一匕首偷袭成功,大腿上被刺了一刀,鲜血横流。
他一下子滚到地上脱开洛行云的攻击范围,伸手护住大腿上的伤口,竟毅然转身朝另一个方向掠去,后者当然不会放弃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当即不顾自己身上多处被划出来的数十道伤口追了过去。
这里是一片竹林。
这片竹林隐匿在大片大榕树林当中,若非深入者不得而知,洛行云追到这片竹林便放慢了脚步,留心注意起周围的动静。
他们都是刺客,自然知道偷袭的效果。
原本亮得像盏明灯一样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一片浅薄的云悄悄盖住,只能透出些许昏黄朦胧的光,如水一般打在竹叶上。
一阵凉风吹来,地上尽是斑驳竹影,洛行云下脚步伐极轻,悄无声息,却突然皱起眉。
这小竹林一如他当年住的地方,静谧,让人心神安宁。而他住的小竹屋,就在他一路走进这条路来的右手边,那里常常有个妇人站在房门前笑着看他,等着他走过去,然后温柔地给他一个拥抱。
于是他下意识地扭头,瞳孔骤然一缩,嘴巴哆嗦了几次也没吐出半个字来。
那里竟真的有一个小竹屋,屋前站着他梦中多次看见的...妇人。
“阿云...”
那把梦魇一样的声音又在他耳际徘徊。
洛行云发现自己不能动了,脑中仿佛被扎了一针一样刺痛,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他却只能像个溺水之人一般微微张开嘴巴想要汲取一点空气:“哈...哈...”
他惊恐地转动着眼珠子,周围的一切陡然变得昏黄,连同不远处的妇人也变得模糊不清。
“...娘。”洛行云迷糊中听见了自己稚嫩的声音,那声音却僵硬冰冷得不正常,十分诡异。
那妇人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似乎口中还喊着什么,看上去颇为焦急。
洛行云头上顿时冒出细密的汗珠,握着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下一刻,一抹寒光晃到他的眼,再睁眼时眼前的妇人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罗刹一跃而来,长剑已经逼近了他的脖子!
京城,相府。
“这就是先帝遗诏?!消息可靠?”周裴正抓着一张纸,纸上的内容显然是拓印而来。
“属下...无法肯定。此消息来得突然,似乎一下子传出来,我等尽力亦无法追查到源
头。”
“哦?这么说来...有大人物想给这几年来平静得跟盆凉菜似的江湖翻炒一下了。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哪里,真想看看皇帝知道后会是个什么表情,他一直在暗地寻找的东西居然就在京城。”周裴大笑自娱自乐了一番,而后又露出阴厉的神色,“不过发散这消息的人当真下了一招狠棋,不知是什么人,站在哪派阵营。这样一来怕是会直接动摇天下...消息亦不知真假,到底要不要走这趟浑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