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满街繁华,马车扎过的车辙声、小贩们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路边卖花的小童有多少个兄弟,母亲病重,他要卖多少花才能赚到五文钱去凑一帖药,柏子青上辈子到死也不知道。
百姓过的是怎么样的一种与他截然不同生活,柏子青自小到大,锦衣玉食,四书五经,却从未真正感受过。
正是因为这样不通人情世故的自己,才活该被人利用吧?
崔道融都没想到这个时间关卡上柏子青居然还会出门,赶忙让人将他请进来。
“你怎么这种眼神看我?”房间里除了崔道融只有一个书生模样的白净年轻人,桌上的茶冒着热气,大概才谈了不久。柏子青朝素问摆摆手,让他留在外面,自己关了门。
崔道融哭笑不得,“你也太……唉,我不知如何说你是好。”
柏子青也朝他笑,眼神落在那人身上,“这位是?”
张珣却主动起身与他行礼,“在下张珣,衡州人士,久仰柏兄大名。”
“在下柏翟,大名什么的都是虚数,喊我子青就好。”
张珣也不推脱,他的眼睛小,笑起来眯成一条缝,从容地喊了一声子青。
崔道融给柏子青斟茶,说:“今天正巧了,那日你急着走,我想给你见的人就是张珣。”
柏子青伸手接茶杯,朝他挤眼睛:“那我今天出来岂不是对了?”
“是是是……”崔道融只好无奈地应他,“反正再晚些时日估计就没办法了。”
“为什么?”
回答他的人则是张珣:“我是专程从衡州进京赶考的,过几日就是会试了。”
第12章
12.
“会试?”
柏子青这会儿才想起来,国内每年科举考试之一的秋季会试正是在九月底,凡是各府市中选者皆可参与,由礼部主持。上一世他进宫前还稍有听说过大致情况,也见过这年高中的部分进士,但对这个张珣……实在是毫无印象。
据崔道融说,他也是机缘巧合遇见的张珣,发现他既与自己投缘文章还写得极好,便想着一定要介绍给柏子青。
“子青以前不是特别喜欢找人切磋文笔吗?”崔道融像得了宝似的:“可千万别错过珣兄,他的文章我也是看过的,真的妙笔。”
柏子青哭笑不得,“那也是以前的事情了,珣兄既然快会试了,也不急这一时。等中了进士,我们在宫里相见也是一样的。”
张珣慢慢转着手里的茶杯,笑着点头,“子青说的是,写文赏鉴是乐事,不急这一时。”
他这句话一出口,崔道融与柏子青都转头看了他一眼,前者惊喜,后者诧异。敢在两人面前这样胸有成竹,既不刻意奉承又不迎合,实在是有些难得。
柏子青终于明白为什么崔道融这么宝贝这个张珣了,他确实是崔道融喜欢的性子,又是他最亟待拓展的人脉。倘若张珣真的高中了什么名头当了官,有个这样的朋友在,办事也方便。
由于有外人在,柏子青也不好与崔道融谈论生意的事。他运过来的那小箱银子只能再让素问偷着藏着运到崔府去。回府的路上,柏子青绞尽脑汁也记不起来自己是不是在前世见过张珣,但前世,他们的确没有交集。他也索性就不管了,那张写下的时间表也在这个夜晚被柏子青投入了烛火中,变成灰烬。
他该面对的,还有很多很多。
永泽四年九月二十七日,柏家上下送柏子青入宫。
那些柏家让子青带入宫的东西足足有好几箱,那副价值连城的王羲之的字也在其中,与众多长风公主与柏舒准备的东西放在一起,毫不起眼。
这一整天柏子青都无法安宁,从入宫行册封大典到晚上的宴会,他都要穿着礼俗成定的整套的礼服。册封礼男子头上的饰品虽然没有女子多,却还是镶金嵌宝石的,看着没什么,戴上才觉得沉甸甸地吓人。
柏子青从早到晚顶着这个头饰,脖子酸疼地要命。好不容易晚宴结束了,甘露殿还有一堆人等着行礼。他这边狼狈,反观赢粲,他着一身金线绣云纹红袍,什么行礼啊册封受旨啊他都不用管,坐在一边有吃有喝的,还跟臣下聊着天,好不自在。
饥饿的感觉就快将他击垮了。桌上摆的东西尽是一些红枣糕之类的甜食,他又向来不爱吃这些,连临时可以填肚子的东西都没有。
临近夜深,甘露殿的人渐渐散了,许是看出了他的疲惫,赢粲挥手让屋里的太监和侍女都退了出去,秦公公带着笑,替他俩轻轻阖上了殿门。
关上门的那一瞬,柏子青松了一大口气。
甘露殿只有他们二人,赢粲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眼神深邃不见底。他一手撑着头,一边问柏子青,“有这么累?”
“要不要我们换换?”柏子青撑起身子来,奋力将头上的东西摘了,外衫也脱了好几件,随手甩在地上,解气似的,“是臣失礼了,皇上请不要见怪。”
“见怪?”
“是啊,虽然现在有些唐突,但皇上以后说不定就会习惯了。”柏子青朝他一笑,“臣不是死板的人,那劳什子的满月规矩皇上就找借口推脱了吧。再者,臣这一个月真不想每日都睡地板上。”
饶是听了这些话,赢粲还是表情波澜不起的。他只淡淡说了一句:“大胆。”
“是有点,不过也没办法。”
“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朕?”
柏子青静静地看着赢粲,道:“其实一开始,不论是出自婚约还是自身意愿,我都是挺愿意嫁给你的。”
室内归于沉寂,屋内红烛火摇晃,偌大的殿中,两个同样身着华服红衣的人默默对峙,气氛却与周遭的景象格格不入。
赢粲能感觉到柏子青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极认真的在失望。
他半眯起眼睛,语气已经偏向质问,“后来呢?”
“就剩婚约了啊。”柏子青道,“我不愿让柏家和母亲为难,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只有婚约,不会有像后宫那些人一般的,任何其他感情。”
“既然如此,那就随你。”赢粲冷冷丢下一句,“你守婚约,朕也要守祖上的规定,一个月就是一个月,你要睡地上还是床上都随便。”
“我选择睡地上……”柏子青犹豫了会儿,问道:“能让人煮点吃的给我吗?”
“不能,婚约里没这要求。”
啥???
“……”柏子青无语地看着他,“那算了。”
他忍,他忍着还不行吗?挨饿总比死了好吧?柏子青安慰自己。房里没有侍候的人,他抱了两床被子扔在地上,胡乱铺开便钻了进去,想的是赶快睡着了就不饿了。
九月末的深夜,气温已经有些低了。柏子青闭着眼睛,几度入睡都失败,饥寒交加的,反倒更清醒起来。他想起了当年的情节,入宫的第一晚,紧张而不知所迫。哪怕与赢粲躺在一张床上,交颈而卧,还是浑身发抖。
赢粲那时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问:“冷吗?”
“冷吗?”
用被子蒙头的柏子青忽然清醒了。记忆与现实重叠,他探出头去,有些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你……刚刚在和我说话?”
赢粲只着一件黄色绸质单衣,正蹲在离柏子青不远的地方,“这甘露殿中还有第三个人?刚才那么会说,现在发什么呆?”
他伸手将被子连带裹在里面的柏子青一把抱起来,径直扛向大床。他抬手将柏子青丢在檀木床内侧的地方,这才在外侧躺下来。
“看你抖得不轻,要是生病了,过几日出宫朕怎和姑母交代?”
柏子青团在被子里,挣扎了半天也逃脱不出来,“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好人?”
“若我不是好人,早将你拖出去斩了。”赢粲抬手帮柏子青脱身后便在他身侧躺下,兀自闭上了眼睛。
“你不会的。”柏子青背对着他,顿了顿又回答道:“因为我是柏子青。”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赢粲低低的笑传来。
“说的也是。”
第13章
13.
他这晚确实是饿的不轻,加上册封典礼累着了,全身酸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环境和对未来的担忧,明明很困,却也睡得不够安稳。
翌日赢粲上早朝正由太监更衣时,柏子青便醒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他长发随意散乱地披在肩上,打着呵欠揉眼睛坐在被子中,身上只一件松松垮垮的单衣,实在勾人的要命。赢粲顿了一顿,只抬头看了柏子青一眼。他既没有动作,便谁也不敢回应柏子青。寝殿一时陷入沉寂,直到赢粲朝秦公公点了下头,柏子青才得到想要的答案。
但他不怎么高兴,只蔫蔫地嗯了一声,又倒回被子里去。在他那因着困意而有些混乱的大脑中,其实只想着一件事……离早膳还有好久啊。
柏子青对当年吃的那第一顿饭没有什么深刻的记忆了。总的说来,宫里和他家里的东西其实也没多大的不同。而且他这段时间在外东跑西跑的,有素问在身边,一些民间有名的小吃他都去试过,入口赞叹不已,回府后也时时想着。
要不要做做小吃的生意呢?面朝下闭着眼睛趴着的柏子青幽幽叹了口气,思忖:入宫真是百害而无一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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