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身外之物,赞誉或诽谤,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于当事人而言都是无足轻重的。因为,姬良臣正对着苏雩留下的信发愁,思考着是不是能去千草谷一趟探望一探。只是,他离职了两个月才回来,这样玩忽职守会不会不太好。况且前几次都有国师浩仁或将军秦字帮他坐镇。现在国师被秦游医掳走了,秦字又被派去征伐不轨的小国。姬良臣兀自思索着……
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良臣就走一趟吧,京师有我呢,不必担心。小雩匆匆离开,我也不放心。”
“你病才刚好,怎么能再劳心劳力。”
“无妨,只是需要你装个病,反正你称病几天不上朝也是常有的事,想来大臣应该不会大惊小怪。”
“可是母后那边这几天似乎有异动,我怕……”
“没关系,我现在又重新拥有自然之力,应该能应付过来。你放心吧。”
“那我争取五天内回来,还好千草谷不远。”说着有些迫不及待地溜出宫,只有几名暗卫跟随。
姬良臣赶来千草谷时,正见众人在房檐下一脸哀戚的样子,小孩们也不见往日的活泼。
他急切地向前,正要开口,秦怀竹拦住了他,一起在房檐下驻足。
窗内传来伊浩仁气急败坏的声音,“我不管你了,反正要死的是你不是我。我也不像你这么伟大,自己躲这儿等死。”
“我没躲我告诉他们了……”
“是啊,你只是没说病情而已……”
姬良臣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路上忐忑不安的心,这会儿反而平静了。无论怎样他都会陪着他的。
只是,还不等他们见面寒暄一句,一批人马风风火火地将他们所在地小院包围了。
第33章 喋血宫堂
苏府清冷的小院内,苏沂坐在竹椅里,望着围墙边篱笆内前些天种下的向日葵,已经抽出新芽,嫩绿嫩绿得煞是可爱。可苏沂盯着它们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仿佛嫌弃它们长得慢一般,不自觉地伸出手动用了“自然之力”,霎时间,新芽攀高,长成粗壮的枝干,继而枝叶伸展,花苞吐蕊绽放,开出大片大片灿金色的花海,随风摇曳着,葵藿倾阳。至此,苏沂才露出欣慰的笑,慢慢放下纤细的手。每次看到向日葵,他总能想到姬良臣那如沐春风地笑,让他不自觉地开心,可随之而来的也有无尽的痛苦。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了,久到几乎忘记时间的存在。
可即使时间枯竭,他也无法忘记曾经的一切。
无法忘记,便无法逃避。
他一直是一个软弱的人,即使在他人眼里苏相的身份风光无限,可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是一个软弱的人。他喜欢逃避,如果可以忘掉痛苦,即使代价是忘掉一切快乐,他也是乐意的。即使是毁灭一切也是无所谓的,只要能不痛苦。可人生怎能没有痛苦呢?痛苦也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所以,不能再逃避了,他已经逃避了七年了。
他望着宫城的方向,默默敛了眉,露出一如既往温润的笑。缓缓起身,朝那个憧憬过又逃避过的方向走去。
京师清城,巍峨的宫城矗立在汹涌澎湃奔腾不息的清江边上,悲悯众生,俯视苍凉。蓊蓊郁郁的宫柳,星罗棋布地点缀在红墙绿瓦间,知了却从不管着风景有多么引人入胜,尖锐刺耳仿佛永不停歇地尖叫。一如皇宫大殿内让人烦躁的氛围。
太后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满朝文武百官面前。她站在龙椅下方高高的台阶之上,华贵的礼服支撑着她趾高气扬的架子,可是再厚的脂粉也遮不住她枯槁憔悴的形容,再没有当年豆蔻年华入宫时的万千风华。唯唯诺诺又害怕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姬良臣击退一众刺客从千草谷匆匆赶来,和伊浩仁站在台阶下,冷静地看着这有些失控的场面。大臣们在大殿内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嗡嗡嗡地猜测着事情的真相。
姬良臣越过众人依旧有条不紊闲庭信步地慢慢向前走着。他虽然未著朝服,风尘仆仆的便衣被他穿出一种不温不火的帝王气势。站上丹墀时,沸反盈天的大殿,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姬良臣如沐春风地笑:“母后今天怎么得空来这大殿上看望儿臣呢?”
太后在看到姬良臣出现在大殿上时,便知事情有异,可她已然没有退路,只能按既定的台本走下去,冷着脸道:“皇儿你可知罪?”
姬良臣笑:“寡人有何罪?”
“你三番四次私自出宫,置国家社稷于不顾。如此玩忽职守是一个国君该有的样子吗?就连今天也不例外,不知皇儿是从哪来?”尖锐的声音,咄咄逼人的语气。
“寡人玩忽职守?”姬良臣连声音都是笑着的。随即又觉不对,仓咳两声,“寡人自是从寝宫来,这些天可是一直卧病在床。”
大臣们对于他们国主在朝堂上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可是见怪不怪,不禁对第一次见识的太后娘娘投去深切同情的目光。
太后冷笑:“是吗?可是苏相大人可不是这么跟哀家禀告的?”说着,狠厉又带一点期待的目光直直地盯向站在百官首位却一直默然不语的苏相苏沂。
出乎意料地,一直和我们姬国主琴瑟相和的苏丞相,这次却奇怪地站在了太后一边。
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正如太后娘娘所料,国主着几日确实不在京师,称病也自然是假。”
太后的目光柔和了几分,说话也更有底气:“如此,皇儿可还有话说,是不是也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一负责任。”
姬良臣不答,依然笑着,坐上了台阶上唯一的皇座,说:“恕儿臣不敬,只是着实身体不适,就自行落座了,你们继续。只是寡人看母后带的小孩挺水灵,过来陪叔叔一起坐啊!”
那男童听到姬良臣的话,却是又往太后身后缩了缩。
而太后的脸色更是比锅底还要黑了。
“姬国主,你敢用这种态度对待哀家,那就别怪哀家不客气。来人把我伊家先皇御赐的宝剑呈上来。”
太后接过递上来的宝剑,拿在手里,平举着,百官跪拜。
“我伊家世世代代辅佐盛荆王室,几百年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如今却要被如此对待吗?现在我便以先皇御赐的权力,废昏君,立明主。”说着,将身后的小男孩推至人前。
姬良臣听着这荒唐可笑的理由,不禁嗤笑:“寡人可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便宜弟弟。”
太后理直气壮,目光不经意撇过苏沂时却又底气不足,但最后仍危言正色道:“这是你王叔的遗孤,你即使不知,也不该如此不敬。史官也是可以证实的。”说着,目光再次望向苏沂。
姬良臣更轻蔑了,挥手道:“是吗?那就传史官吧!”
“不用了,不用传史官了。”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又是出乎意料地内容。
苏沂不紧不慢地迈出一步,今天第一次直视姬良臣的眼睛,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起院子里向日葵花海,仿佛看着那双清澈带笑的眼,就有了莫大的勇气一样。
他道:“那孩子是我的。是我和太后娘娘的。”
他第一次没有温润的笑,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却无疑是朝堂上最大的惊雷。巨大的震惊反而使周围有一瞬间的死寂。
姬良臣也不由自主地收起了笑脸,目光在小孩和苏沂的脸上逡巡。
而太后也仿佛脱缰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下方那人,“不是你说要帮我吗?不是你说这次回来时为了我吗?”好像完全失去理智不管不顾了。
“对啊,我是在帮您啊,帮您了结这一切。”苏沂面无表情道,目光仍凝视着姬良臣。
太后听罢却笑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笑了。
声嘶力竭地笑,花容失色地笑,面目狰狞地笑。好像这辈子就没笑过一样。
直至朝堂上再次响起,嘁嘁喳喳的窃窃私语,姬良臣才又如沐春风地笑到:“苏相大人这是在开什么玩笑?今天,苏大人和母后这出戏唱的着实精彩,想来众位大臣也听得十分过瘾。只是再精彩在不合时宜的地方演,终究是不合时宜的。今天戏就看到这儿,众爱卿心里有数就散场吧!”
穿堂风如入无人之境般,肆无忌惮地在大殿内游走,吹走了最后一批避之唯恐不及的朝臣。
只剩下太后那尖锐又突兀的笑声,在死一般寂静的大殿内,回荡不去。
小男孩害怕地躲在了龙椅后面。太后,姬良臣,苏沂,伊浩仁阶上阶下,漠然对立。
太后的笑声越来越小,抽泣的声音却越来越大,突然像理智清醒了一般,疾速地奔下丹墀,冲至苏沂面前,狠狠扯着他的前襟,声色俱厉:“你骗我!你骗我!你说不能给我爱情,也会帮我夺得权力,你说辛苦七年来我独自一人将玉儿养大,你会报答我的。这就是你说的报答。你的报答就是当着百官的面,毁了我吗?彻底毁了我吗?你可真狠。”
苏沂仍然面无表情:“您知道我不会背叛他,可还是选择相信我。”
太后声音变得微弱,慢慢地滑坐在地上:“是啊,可是我居然相信你。可笑的是我,我居然相信你。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软弱又自私自利的东西。当年你父亲就因为畏惧先皇的权势抛下怀有身孕的我,自己逃回国。而你七年前,是你醉酒找上我的,又不是我逼你,酒醒后就翻脸无情,自己逃走。你们可真不愧是父子。呵呵,所以,我居然两次在同一种树上吊死。所以,可笑的是我,是我,一直都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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