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姬良臣从不曾这么认真地和他说话。伊浩仁陷入了混沌中,墨黑的眼眸,一片茫然,像冬季清晨的大雾弥漫。他从不曾思考过这些,或是潜意识里回避这些,血脉相连的母亲,一起长大的姬良臣,孰轻孰重?可是,不管孰轻孰重,在听到姬良臣身陷敌营的消息后,还是来了。
兀自地陷入沉思,却没注意到迎面飞来的三支凌厉箭矢,两支被护在周围的属下截断,却还有一支径直射向伊浩仁眉心。
等看到时,早已躲闪不及,那一瞬伊浩仁想到的却是:这样死了也好,不用再为难。姬良臣等了苏沂六年,会累,而自己又何尝不是等了他六年,同样也累,更何况或许时间更久。
然而,那箭矢却在离伊浩仁眉心一寸距离时,堪堪静止,尾部被捏在一只指节修长的手里。顺着那只手望上去,他看到一双清潭般的眸子,仿佛整个世界都干净起来。然后,注意到那张和苏沂九分相似的脸。眼里的波光更加明灭,复杂之色更重。
姬良臣惊讶地望着战场上,那人素色衣袂飘飘,不是苏雩又是谁。再看身边,刚刚还在的人没了身影。这是瞬移吗?苏雩的轻功居然妖孽到这种地步吗?回头再看齐穆,却是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完全意料之中。看来苏雩比他想象中更强。
伊浩仁性命无碍,姬良臣的问话却没了下文。
在苏雩拦下那射向伊浩仁的箭时,伊浩仁就明白了,这□□裸的现实不过是姬良臣自编自演的一幕戏,所谓敌方不过是姬良臣为试探自己摆的棋,而自己的两个月来的担心焦虑、寝食难安都是多余,还不惜违背了母亲的命令,而结果却是如此荒唐,比竹篮打水还让人无望,那人不信自己,自始至终都不信。
此后,伊浩仁再没期望过姬良臣能够信任他,也放弃了争取姬良臣的信任。
而姬良臣却从此事开始,把他和他生母(也就是姬良臣的养母--盛荆皇太后)割裂开,选择相信他。
一阵仓皇,双方各自鸣金收兵,草草了事。
这目本就拙劣的剧,以这样的荒唐不了了之,本也不甚奇怪。
齐越大营,烛火摇曳,在姬良臣向伊浩仁一番苦口婆心的解释后,反常地,伊浩仁没有生气,闭口不言。只是用墨黑的眸子深深地注视着姬良臣良久良久。
而姬良臣也老老实实被盯着,没有调戏回去。明摆着做贼心虚。
当姬良臣绞尽脑汁地想怎样才能让伊浩仁开口时,伊浩仁自己开口了,说的第一句话没有质疑他的试探,也没有生气他的不信任,却是:“你爱屋及乌喜欢上苏相的弟弟了?”
“怎么可能。”姬良臣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是吗?反正那是你自己的事。”
姬良臣如沐春风地笑笑。
“想来这儿都是你的地盘了,我可以随便走动吧。”伊浩仁说着,起身往外走。
“当然,我给你引路。”姬良臣很狗腿地跟着。
“不用,你让我冷静会儿,不然,我不敢保证我会不会一个没忍住出手揍你,背上弑君的罪名。”说完,径直出了营。
姬良臣不好意思跟了,看来伊浩仁还是生自己气的。挥手招了暗卫保护他,自己回苏雩的营帐去了。
第9章 月下湖边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过了夏,入秋的夜色凉如水,月亮却是浑圆浑圆的,盈盈地播洒着光亮,仿佛卯足了劲,想要看清下界那半湖野莲里漂浮着一团白白的东西是什么?莲花吗?不可能长得那么大,真是怪。越发好奇,就越发用力地播洒着月光。
当然,也不仅月亮发现了此地的怪异。
说要冷静的伊浩仁,踏着月光,沿着河流,不期而至。看到湖面漂浮着一团白白的东西,不由自主走近,却发现是个人,没什么好心情道:“喂,你是死了?还是活着?”
湖里的身影动了动,慢慢游过来,更近了,果然是苏雩。
苏雩一头长发凌乱地束缚在发梢素色丝带里,颊边的发黏在脸上,一袭素衫也全部湿透,浸着水,贴在身上,勾勒着匀称的曲线。浑身散发着寒气。慢吞吞地爬上岸,又侧身仰面躺下,微锁着眉,道:“你,有事?”
伊浩仁看着他月光下苍白似鬼的脸色道:“你才有事吧。大半夜跑来这里喂鱼,真是有情调。”
苏雩闭着眼未答,若是心情好时,或许会像姬良臣那样逗逗他,毕竟难得遇到一只高傲的黑猫。只是现在身体里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啮,疼痛侵入骨髓,撕扯着,想要叫嚣出来。在冷水里还稍稍可以压制。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开玩笑。
伊浩仁在他身边坐下,唇开合几次,才道:“你哥哥呢?”
“死了。”声音凉凉的,没有多少感情波动,仍旧闭着眼。
伊浩仁并不觉意外,接着道:“那苏家的自然之力可是转移到你身上了?”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苏雩难得露出吃惊地表情,微侧了头,细细打量伊浩仁的面容。柳叶眉似蹙非蹙,墨黑的眸,微挺的鼻梁,丰润的唇,组合在一起总觉得似曾相识,蓦然,脑海里画面一闪,那相处过一年不怎么熟悉的父亲与面前伊浩仁的脸重合。
苏雩不禁有些哑然,随后凉凉一笑,算是默认,回头重新闭了眼。
苏雩十分讽刺地想着:事实居然会是如此,原来,姬良臣不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伊浩仁才是吗?那么他会知道苏家‘自然之力’之事也就不奇怪了。从小自己看到的星空便与母亲有异,天幕里繁星千千万万变幻莫测,却有一颗无论何时去看都会存在的冰蓝色星星,第一次注意到觉得奇怪便问母亲,也是第一次看到一向洒脱不羁的母亲会露出那么怅然的表情,然后母亲第一次讲起了过往之事。
身上的痛感仍然滋生着,思绪却更加不可抑制地飘散在回忆里。
从自己记事起,便只有母亲和自己两个人,一直住在山间的竹屋里,那时母亲还很年轻,竹屋是母亲砍了一片竹林才建成的。屋里什么都缺,没有像样的厨具,像样的床,椅子是直接砍来的木桩,而唯一不缺的就是书,母亲还细致地做了几个书架,整整齐齐摆放着,占了屋子三分之一的空间,虽说不上是卷帙浩繁,但也算得上是五脏俱全。然而,母亲除了教我识字外,却从来不曾翻看那些书。那些书或许只是一种纪念,是为了祭奠失去的爱情,是为了怀念死去的时光。更或许是为了等一个不会来的人来翻开它。而后来慢慢地成了我打发时间的玩物。
那夜,星空也如同今夜一样,月如玉盘,群星璀璨。
苏母带苏雩离了那山,离了那竹屋。想来那竹屋现在早已腐坏了吧,只是,竹屋旁一块大石头上所刻‘桃源’两字,想来会千年不朽。
客船离了渡口,苏雩躺在甲板上,望着遥远的星空。
苏母站在船头,抬头望着月亮,发丝绾在头顶,紫色的丝带简单地束着,盈盈月光下,眸中秋波潋滟,所有的璀璨都凝在那双眼中,贴身的纱制紫衣随风摇曳,仿佛下一刻便会脱颖化蝶,翩跹起舞。这广阔天地仿佛都是为她而生。
漫天星辰映在水里成就了真正的星河。躺在甲板上仿佛畅游在群星璀璨的天幕里。
然后,苏雩指给母亲看那颗特别的冰蓝色的星星,揭开了尘封在母亲记忆里的往事。
苏母是一个剑客,剑法杂乱却自成一家,曾独步江湖,不羁于物。
在这样一个时代,不是乱世,却也不是承平盛世,孤儿乞丐也是有的,母亲只是其中之一,幸运的是,母亲在无数次被欺凌打骂中,学会了自保,拿了柳条摸索出剑术,成了剑客。这世间本没有绝对的事,只要有想活下去的欲望,便什么都会发生。即使她是女子,即使她孤身一人,也活得洒脱不羁,整日与剑为伴。
直到,在盛荆游历时见到受重伤的父亲,毫不费力地救下他。
父亲是齐越出使盛荆的使者,母亲一路护送他回齐越,顺理成章地让父亲以身相许。
父亲整日里最离不开的便是文史散赋,对他一见钟情,二见倾心的母亲,也开始钟情于咬文嚼字。
后来,苏沂出生,她得知了苏家‘自然之力’的事。
所谓‘自然之力’不曾有人知道其开端,只知从苏家存在开始便有了,每相传一代,便会有一人获得‘自然之力’,是真正能呼风唤雨的自然之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在话下。其代价消耗的却是拥有之人的生命之力,所以,拥有它之人都不曾活过不惑之年。而那夜空中冰蓝色的星星便是自然之力的象征,只有流着苏家血脉之人能够看到那颗星。那颗星的短暂陨落便昭示着苏家一人的死亡,再次亮起来却像是炫耀着它找到了下一任的宿主。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世界很大,大到人类无法想象的程度,人之于天地,就像沧海一粟的几亿万光年分之一,甚至还要渺小。在那未知的领域能够发生什么,或者会存在什么都不值得奇怪。
相似小说推荐
-
故物 (蓝芜西辞) 晋江2018-06-19完结人于旧时所爱,总是记忆犹新。可若此物并未遗失,且存有几分令人讥诮之色,恐未必是好事。情有...
-
皇城 完结+番外 (维维兔) 2018-06-11完结高门嫡子陈宵衣一朝家破人亡被迫入宫,不料竟被天子看上!承盛帝年近而立,在位三载,言行威仪,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