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皇帝是天子,天子怎会向一个奴才诉说他荒唐的恐惧与噩梦。
他不会低声下气地请这个奴才好好保重自己,更不会直言他的喜爱。
魏七只知自己被困住了,且是挣脱不开的束缚。
帝帐中,太医早已候在榻旁,见圣上抱了人入内,慌忙请安。
皇帝将魏七放至榻上,力道称不上是温柔。
御医照例将帕子搭在魏七的手腕上,诊了会子脉后温声问:“魏小公公,您可有哪处不舒坦。”
魏七偷偷瞥了眼负手立在一旁的皇帝,垂下脑袋悄声道:“脚疼。”
“嗬。”皇帝一声冷哼。
屋内人俱是一颤。
御医将魏七的下摆轻轻撩开后便停住不敢再动了。
“安公公,劳请您帮在下一把。”
安喜点头,上前替魏七除鞋袜,御医转身回避。
后者缩脚,他怎好意思叫安爷替自个儿脱鞋袜,这样脏的事。
“安爷,小的自个儿来。”
“你又折腾什么,给朕老实些!”皇帝突劈头又是一句骂,声线冷厉。
魏七缩着脖子不敢出声了。
安喜瞪他一眼,示意他莫要再惹事。
他将魏七的裤脚轻轻揭开,伤在小腿与脚腕处。
安喜用巾子将魏七的脚包住。
“ 大人。”
御医这才转过身来。
真真是麻烦,不过是成了皇帝的人,便连手脚都不能叫别的男子乱碰了,即便魏七亦可算得上是男子。
可天子此刻就如同阎王一般凶神恶煞地立在旁边,御医两股颤颤,实在不敢乱动,生怕冒犯了魏七惹得皇帝不快。
御医隔着巾子将人的脚捧了细细查看,即便只是这样,皇帝仍旧微皱着眉头,心中不大舒坦。
他忍住脾气,问:“伤势如何?”
“ 回圣上的话,魏小公公无甚大碍,内里无事,只脚上稍有擦伤与扭伤。
皮肉伤养上几日便可好,倒是脚腕出处的扭伤需得要个十来日。”
万幸马儿是特为魏七这样的生手挑选的,不算太过高大。
魏七又还机智,护住了自个儿的脑袋,是以伤得并不严重,大多只是皮外伤,面上血淋淋罢了。
可若没禁军护卫,马儿发狂乱中踩着了魏七,那也十分危险,保不齐要丢了命的。
“ 无碍便可,你瞧着办罢。”
“ 嗻。”
御医说了无碍,皇帝背在身后捏着的拳松开。
几个奴才将魏七打理妥当后,他挥退众人,预备找魏七算账。
安喜退下前提着小心低声劝,“ 圣上……魏七还伤着呢,您莫气坏了龙体。” 人方才受惊了,不要骂得太狠。
皇帝压根就不搭理他,只是撩袍子往榻边坐下。
众人躬身退,帐帘合。
魏七屁股往榻里小幅度地挪。
皇帝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力道有些大,后者不再动弹了。
“ 朕今儿早间入围前说了何事?” 他探身凑近,掐住魏七两颊,语气冷如寒冰。
魏七嘴唇颤抖一时答不上来。
“ 回话!” 皇帝掌中施力,厉声低斥。
“ 您,您叫……叫奴才慢些,仔细些,只许……骑着走,不能跑。
且要,要跟着禁卫。” 魏七心虚,照着他早间留下的原话一字不差地复述。
记得倒是挺牢,可也没见照着做。
“ 原是记着的,朕还以为朕的嘱咐你转头便忘了呢。”
魏七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瞧他的神色,“ 奴才……不敢。”
“ 嗬,有何事是你魏七不敢的。” 皇帝嘲讽嗤笑,“ 朕问你,好端端的你的马怎会发狂?”
魏七又怎会知晓,他也不过只是勒了一下缰绳,挥了一记马鞭而已。
“ 奴才……不知。” 他呐呐答,“ 奴才只不过是策了一下马,力道并不重。”
皇帝真想赐他一巴掌,教他骑马也不过十日而已,且每日只半个时辰,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就要去策马。
他吸口气平息怒意,半晌沉默,帝帐中一片寂静。
帐外秋风轻扫微黄的草地,野兔鸟雀欢快扑腾,景象祥和。
魏七的心跳在皇帝的沉默中渐渐加快。
“ 魏七。”
后者松开捏在他脸颊上的手,白玉一样的皮子上留下青红印记,魏七却不敢叫疼。
皇帝的视线在他划破的小腿与高肿的脚腕上划过,手掌贴住伤处。
他淡声低语,“ 是不是非得叫朕令人将你的腿打折了,捆在乾清宫里,你才能安生?”
魏七一颤,浑身僵住,他觉得圣上此言或许并非玩笑。
可是他想不明白,骑马的事是圣上提起的,马也是圣上挑的,出了宫能好好骑马亦是圣上亲口许诺的。
自个儿也不过就是稍稍动了缰绳罢了,谁会知向来温顺的马竟突然失控,他也不想的啊。
怎的这会子竟全怪罪在他一人头上。
若真要计较起来,圣上自个儿就没错么?这骑术还是他亲教的呢。
可是这些话魏七此刻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圣上真的生起气来……
他想起伴驾头一年,那晚小方子……
魏七又是一哆嗦。
“ 奴才……我再也不敢了,我今后一定听您的话。”
他将自己伤重的痕迹摊开,以博取皇帝的心软与宽恕,也是心知肚明天子对他是怜惜纵容的。
皇帝本也只是说气话吓魏七,并非是真要打折他的腿。
可他亦知,这个奴才的保证向来都做不得数。
多少回了,天子闭目,心中长叹。
已经看得这样严实了,仍要出事。
可朕是皇帝,一日能有多少时辰与一个奴才共度?难道要将人拴住身上不成。
“ 今后不许再骑马。” 他眉间微皱,睁开眼将目光放在魏七身后,并不去瞧他。
后者的眸光黯淡,却仍是低声道,“ 嗻,奴才知晓。”
他垂着头,依旧不甘心,“ 可奴才的伤……奴才觉着不干马的事,亦与奴才自个儿,没什么……干系。”
“ 你无须管这许多,朕自会派人去查。”
“ 嗻。”
皇帝最后瞧魏七一眼,原本神采飞扬地出宫,到围场才不过第二日便伤痕累累,形容憔悴。
天子实在烦心,他松开魏七,拂袖离去。
皇帝出了帝帐转头吩咐安喜,“ 去查查,查明白。”
“ 嗻。” 安喜早已派底下人守住马尸,将事发之处戒严。
开围头一日皇帝就只猎到几只野鹿与羚羊,野豹猛虎与黑熊一样都未猎得。
下头人还稀奇,只是虽心里犯咕嘟嘴里也仍旧奉承,道吾皇万岁,吾皇神勇。
神勇的皇帝憋着一肚子气,面上却依旧要端着威仪。
晚间大宴众将士与王公贵族后,帝归帐。
魏七此刻正窝在榻上用晚膳,他嘴里咬着烤羊肉,手中抓着羊骨头啃得满嘴是油。
皇帝瞧见更是气,暗骂他脸皮厚,好了伤疤忘了疼。
魏七见皇帝进来,慌忙将东西扔在大腿上放着的银碗中。
他双手油腻腻地还想请安。
“ 安生吃你的。” 皇帝冷冷瞥他一眼,径自越过床榻往东侧的翘头案那头坐下。
“ 嗻。” 魏七面上讪讪,抓着羊腿垂头默不作声地吃。
另一头安喜道,“ 圣上,您派奴才去查的事,奴才已查出些眉目了。”
皇帝揉着眉心,“ 说。”
“ 嗻。” 安喜上前两步,“ 早在魏七出事后奴才便立马派人守住了马尸。
您的吩咐一下,奴才就赶着去那地亲自盯着下头人查看,绝不会叫心存不歹之人寻着可乘之机……” 他喋喋不休,誓要功过相抵。
“ 老东西废话一箩筐。” 皇帝淡声打断,“捡要紧的说。”
“ 嗻。” 安喜住口,另起话头,“ 缰绳上藏有一排十分细小的银针,奴才不知是何人何时安上去的。若非奴才查得细,想来很难叫人发觉。”
榻上魏七竖起耳朵,垂眼静听。
“ 银针又受缰绳上的一青色宝石所控,按下宝石,银针便会弹出,而宝石恰好位于骑马之人手握绳之处。”
皇帝的屈指在案上轻敲。
“ 将掌管马匹的,牵过此马的一干人等都捆了去审,审点有用的东西出来。”
“ 嗻,奴才这便去吩咐。”
十二宫佳丽如云,天子却偏爱没根的太监,每四日一幸雷打不动。
其余日子却能歇能熬夜瞧折子,奴才侍寝之日就要传令御膳房,陪着用宵夜。
当人是傻子么,再守得严实也总会有消息流出。宝贝似得藏在养心殿,年节都见不着人。
两年前为他派禁卫闯寿康宫,气坏老祖宗,如今老祖宗不济,眼见着要去了。
老祖宗在时都未能除了狐狸精,老祖宗一走谁能奈他何?不若趁着出宫围猎,人多手杂,下功夫杀了才好。
敬妃掌宫,育有大皇子,乐得见皇帝宠爱不能生养的太监,亦知晓除不了他。
有人要犯蠢,拦着作甚,惹恼了圣上,三尺白绫一赐,没了才好。
坐山观虎斗,左右烧不着她,至多治宫不力罢了。
魏七圣眷之下已是众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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