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出坤宁宫,安喜来时是空手伴驾,回乾清宫时却手捧一方凤印。
乾清宫接驾的众人瞧见凤印,一时唏嘘。
魏七不知怎的也很低落,大概是物伤其类罢,虽他只是一个太监,不配与中宫同类。
可中宫与圣上六年夫妻,到头来只剩下皇后空名,中宫都如此,今后的自己呢?又是否真的能安然出宫?
他记起前两月坤宁宫内,皇后主子端庄又张扬的模样,那样矜贵的一个人,一夕之间说倒也就倒了。
再想得远些,忆起六年前,自个儿十一岁那年时的太子大婚。
阖宫挂红,满地繁花,春日里宫女和太监们都难得穿上了鲜红的绸衣。
那时他立在寿康宫一众奴才身后,离得有些远,却仍是在太子夫妇向老祖宗行礼时,自层层鲜红的马蹄袖中瞥见了太子面上的一缕笑容。
圣上六年前的笑与如今相比要真得多,或许是因着那时先帝仍在,他必须要在大婚时做出几分孩子气的模样,又或是因为先帝做主亲指的妻子,他必须要显出千般万般的欢喜地缘故。
春季里吉日的一整日,他面上的笑像是从未消失过,每每魏七瞥见,都是笑模样,现下想来,大抵那一日圣上便将他此生的笑都花光了。
当时的自己心中是如何想的呢?
是了,他觉着太子很是年轻,长得也很好看,深红吉服下的身躯更是修长又强健,笑起来也和善,并不似旁人口中那般狠厉,文雅得很,竟瞧不出武将鲁莽的痕迹。
这是他第二回 见太子,岁月流逝,寿康宫里度过了很是舒适的一年,他的仇恨早已不如头一回偶遇时那般的浓烈。
他想:狗贼之所以能成事,并非没有缘由,若前朝明帝也有这样的儿子,江山又怎么会易手。
那会子十一岁的自己只是一个小太监,身量也不如现下高,仍旧对两姓之好的结合心生向往,忍不住要踮起脚,想瞧更多。
于是他有幸瞧见了头覆龙凤盖头,身子窈窕的太子妃。
太子妃举止端庄有礼,请安的声音温婉柔和,全然是他心中理想的妻子模样,可她身旁立着的丈夫却是自己今生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终究只是奢望。
他生出自己也不愿承认的羡慕与妒忌,概因那时年轻英俊的太子是他幼时便想成为的那种武可退劲敌,文可安天下的意气风发的男人。
且东宫不仅将来可得锦绣江山,如今还有娇妻相伴。
他一直是想自己今后能长成这样的。
二十三的圣上与十八的皇后是多么般配,神仙一样的一双人。
他听见老祖宗开怀的笑声,老祖宗说自个儿等着抱嫡曾孙。
只是可惜中宫六年都无子。
现下更是物是人非。
不仅中宫变得面目模糊,连他这个小太监,
就是他一个小太监也成了皇帝的榻上人。
何其荒唐可笑,魏七生出错乱感,若是六年前的自己知晓今后的某一日得此遭遇还会向往那时的太子吗?
他陷入往事,渐渐着了迷。
却不知皇帝正暗自打量他。
方才中宫之主的那一番话到底扰乱了圣心,皇帝在坤宁宫时回得决绝,此刻却免不得要多想。
杀还是留?皇后此言并非全是虚假,至少他自己心中明白,对魏七,实在太过宽和了些。
可元宵的回礼,傻乎乎惹人喜的石榴就摆在案上,那玩意下头刻着“安”。
皇帝垂眸,手指曲节,一声声地缓慢叩着桌几。
众人皆以为他是在伤感与中宫的决裂,无人知晓皇帝此刻想的是一个奴才的去留,便是安喜这样的天子肚里的蛔虫也猜不透他。
天子在杀了之后的无趣与不杀的慰藉之间思量了一会子,他并未想太久。
因为他是皇帝,还是一个刚发落了权臣的皇帝。
他想:一个太监,能翻出多大的浪,朕又能喜欢多久,留着解闷罢。明日还要上朝,那才是一场值得费心的仗。
于是稀里糊涂的魏七凭着他石榴他的安,又稀里糊涂地躲过一劫。
其实皇帝是杀不了魏七的,至少此刻他舍不得。
若叫安喜知晓他现下心中所想,必然又要暗地里嗤笑一番,近来纵得人胆又大,踢都狠不下心踢,更莫说是杀。
要是能狠下心砍了人头,那以魏七的倔强,早不知要死多少回了。
总是想要征服,却从未真的上过心,向来轻视这一个奴才,当玩物一般对待,生出了怜爱也不以为意。
天子在今后的五年中也动过几回杀念,只是回回都重提轻放,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掩耳盗铃,用来撑自个儿脸面,自欺欺人罢了。
今次他留下了人,如何也没能想到在往后的某一日里,自己也会尝到他原本不屑一顾的情|爱滋味,且困在其间不得脱身,竟叫中宫一语成谶。
第71章 一枝独秀
第二日早朝, 又是一场争论,太傅党与少傅你来我往,相持不下,皇帝的人安然旁观。
两方吵的差不多了,严正己捧出自赵太傅府中查出的贪银清单。
位及人臣五载,赵府后花园假山石下竟埋着大楚半年的赋税。
铁证如山,再无人敢求情了。
皇帝前些日子已杀了许多人, 午门前的刑地都洗不干净,刽子手的刀都砍钝了。
早朝太皇太后早早将皇帝宣入寿康宫。
长乐敷华里祖孙二人一场交谈,小半个时辰后, 皇帝出寿康宫。
朝堂开。
或许是祖孙间达成了某些约定,赵太傅此案的惩戒竟并未比于清案惨烈。
大抵是因着皇后的缘故,只杀了主家男子,其余八族一律流放。
百姓皆道天子长情, 深爱嫡妻,国丈一门贪婪无度, 都能网开一面。
这些人已全然忘了于清一案血流成河之时,他们是如何一面瞧新鲜事,一面叹天子杀伐无情的。
民间也编出许多帝后相爱的话本子,茶楼里的说书人拍着桌案一味胡言。
说帝后初遇是如何地浪漫, 说中宫六年无子是如何地艰难,最后仍要奉承皇帝的深情重义。
“ 你永远都是朕的皇后。” 这句话误打误撞编成了真,一时传遍京城。
无数闺阁女子想要入宫为妃为嫔,只为能与深情英俊的皇帝相遇, 人人都想成为第二个中宫。
真相却十分残酷丑陋。
坤宁宫内,平民女子羡慕的中宫冷笑不已。
圣旨下,她的一生都要葬送在这奢华的宫殿内,顶着皇后的名头成为皇帝趁手的一枚盾。
她当然知晓皇帝为何不废了自己,他们之间哪有什么深爱,不过只因那人嫌麻烦罢了。
废了总得再立,没了这个赵恬娴,还会有另一个赵恬娴,与其这样,为何要自寻烦恼。
于是凤印收,坤宁宫门闭。
皇帝下旨,晋淑妃为皇贵妃,德妃为贵妃,宁嫔为慧妃,钱嫔为贵嫔,大封的同时又大贬,左右皆与母家相连。
德妃为贵妃却令其掌后宫事,淑妃为皇贵妃也只能从旁协助。
后宫与朝堂的格局十分相似。
赵党势弱,严正己顶替赵太傅之位,未满四十便成了一国太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德妃性情温婉稳重,其父只是四品文官,只是学问很好,收了严正己这个争气的学生。
淑妃之父马其远依旧要与人斗,且这一个背后似有天子撑腰,想要争过,并不容易。
该杀的杀,该贬的贬,该升的升,现下朝堂中四成中立庸才,四成能官强吏,二成贪婪小人。
皇帝想要的朝堂格局终于形成,他的日子过得顺心不少。
闲下来就免不了要折腾。
春蒐夏苗,秋獮冬狩(打猎),二月初五,农历春分之后,帝须得至皇家猎苑——木兰围场春蒐。
木兰者,哨鹿也,哨鹿为猎鹿者头戴的假鹿头,猎手模仿鹿鸣求偶声,引诱鹿群前来,伺机射杀。
木兰围猎有检验皇家禁军,历练皇室子弟之意。
先帝在位后三年,渐渐沉迷声色,龙体已大不如从前,莫说是冬狩,便是大好的春蒐也取消了。
今上即位是四年前的六月,登基不过小半年便下旨令皇室宗亲,大楚十二旗贵族子弟与一万禁卫军至承德冬狩。
那场冬狩魏七并不在场,只闻伴驾的人道,今上风度,大楚鲜有人能及。
冬狩后,朝堂焕然一新,不说武将,便连同去观猎的文臣都突然生出一股为大楚杀退所有仇敌的凌云壮志。
此后的每一年,帝设围猎两场,若前一年为春蒐秋獮,后一年便是夏苗冬狩,每回的主猎场都会小有变更,以免毁坏承德郊外的景态。
今年又轮到春猎。
后宫位高的嫔妃翘首以盼,等着伴驾的旨意。
围猎为期二十余日,圣上未免铺张麻烦,向来只携两位妃嫔伴驾。
虽奔波辛苦,可谁不期望二十余日能半分天子之恩。
然而这回皇帝却同敬妃道:“ 早春寒凉,尔等娇贵,必然受寒,反而不美,留宫歇息,不必伴驾。 ”
竟是一个都不带。
不带嫔妃,便只有两个御前宫女,难不成这二十来日都要去幸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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