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捂住他的嘴,严肃道:“花奴,慎言!”
许霁川忿忿然看着他。
千里外的汝南,连绵的细雨已经下了一个月了,大雨和洪水将这个曾经富饶的地方变成了人间地狱,饿殍遍地,野死不葬,连汝南的狗都因为吃了人肉眼睛变得通红,狗和人在这里是天敌,一方倒下,另一方就会被对方吃掉,连渣都不剩。
汝南的这个寻常雨夜,一群暴民揭竿而起,杀死了汝南太守,将反旗插在官衙,彻底反了。
第50章 舌战州府
这日是大朝会,太子一大早就要起来,着衮冕九章,带九旒冕,以桐木为延板,覆绮于外,玄表朱里,前圆后方,前后各垂九旒,前后各垂九旒,每旒以五彩缫,贯赤、白、青、黄、黑五色玉珠九颗。用玉衡维冠,两端以玄帎垂青纩充耳,用青玉珠,下承以白玉琮,冠插金簪,系以朱紘、朱缨。
朱色衮服将太子里三成外三层包裹起来,冠冕压在头上,一派庄严肃穆的仪态。
皇后娘娘怕东宫的丫鬟们穿不好繁琐的衮冕朝服,专门调配了她身边的丫鬟过来服侍。
许霁川和陆昇一大早也起来了,太子换衣服的时候,许霁川就坐在椅子上打盹儿。
太子殿下被将近十斤重的冠冕压地抬不起头来,加上心里些微的紧张,他看到许霁川舒舒服服地窝在椅子里打盹儿心里就是一阵嫉妒。
好容易等宫女们将他的衣服里里外外的扣子扣齐当,将身上的朱缨都整理顺了,衣服才算完全穿好了。
太子殿下从七八个丫鬟的手里解放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过去,用手指点了点许霁川因为打盹儿一点一点的脑袋。
许霁川被太子殿下的一指禅从美梦中点醒,仰着脸皱着眉毛看太子,意思是有何贵干。
将许霁川一指头戳醒了,看着许霁川,太子殿下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说了一句“哼”。
许霁川:“……”
众人:“……”
许霁川不明白,太子这是又咋了,是气他没有帮助他整理衣服吗?一屋子丫鬟命妇伺候着,就不用他添乱了吧。
太子殿下还没当上皇帝,就越发的天威难测了,莫不是来了月事?前几日他不小心听到两个宫女姐姐的谈话,知道来了月事的女子才会这样喜怒无常。
太子殿下当然听不到许霁川的腹诽,夏石在一旁道:“殿下,快五更了,要起身了。”
太子殿下头顶着千斤重的头冠,前面晃荡着一排珠帘,走路的时候珠帘就晃荡起来,许霁川莫名想到,珠子在前面一直晃荡,这样朝会答辩的时候真的不会分心吗?
松阳先生说的果然是对的,所谓礼仪就是繁琐的专门添乱的没用玩意儿。
太子殿下到殿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来,转过头对许陆二人道:“你们俩去休息吧,不必等孤,等孤回来自然会召你们。”
太子殿下走了,许霁川打着哈欠给陆昇说:“太子殿下都发话了,我们俩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陆昇道:“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
许霁川苦着脸道:“我又怎么了,陆大人!”
陆昇道:“今日大朝会,将决定太子殿下能不能入朝,你竟然如此没心没肺,不给殿下说些安慰勉励的话就算了,竟然还在殿下面前打瞌睡。现在竟然想着要去睡觉,你将太子殿下置于何地?”
许霁川:“……”他和陆昇永远话不投机半句多,于是他也不废话了,转身就回了自己的院子里睡觉去了。
太子殿下以前上朝的时候,看着空旷的太和大殿,都觉得大殿实在是太大了,平时上朝的时候大家说话都费劲,要很大声才能听得到。
今日各州府官吏都到齐了,平日里觉得空旷的太和大殿竟然被挤的水泄不通。
文官站在左边,武将站在右边,太子殿下站在陛下的右下第一位。
等陛下出来的时候,大殿里的文官武将跪服在地,齐声山呼万岁,气势壮观。
殿上的陛下怎么想,太子不清楚,但这是第一次他直观感受到了权力的威慑作用。
无怪乎从古至今的英雄豪杰都为了一把椅子竞折腰,实在是唯我独尊的感觉让人上瘾。
大朝会前,陛下会接见各个州府的人,听他们汇报一年来各州府的各项工作,因此大朝会上主要有两个环节,一是六部针对自己的主管工作针对各州府提交的报告进行提问。二是针对各州府提出来的来年的工作章程进行审核。
针对来年的预算和朝政大事,三省六部的官员可以随意向太子殿下发问,考量太子殿下处理朝政的能力。
太子在大朝会之前已经做了大量功课,他知道去年的工作报告不会成为六部和州府争论的焦点,明年的预算规划才会。
地方想从朝廷要钱要人,朝廷自然不会那么轻易随便就将钱给出去,因此这样双方才会来回扯皮。
六部大臣每年这时候都严阵以待,朝臣们每年都可以欣赏堪比舌战群儒的大戏。
看人下菜碟的言官们每年对这场争论关注非常,他们会从这场论战中看出谁才是真正的厉害角色,谁不过是外强中干。观察之后,以后要在陛下面前要参谁一本好做考量。
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听着底下诸人的汇报,心里非常期待六部舌战州府这出年度大戏敲锣上演。
各州府大臣解答完六部关于今年的结算问题之后,六部舌战州府大戏正要开场的时候,太和殿大门外传来一声嘶哑的“报”,拖长的声调,让在场的大臣们的心里一阵咯噔。
大朝会的时候能从太和殿门外进来的信使,一般就是八百里加急的信使。
八百里加急传信一般都用来传递紧急军情。这次八百里加急又是为什么?是漠北契丹来犯还是肃慎鲜卑来攻打,还是北魏、南唐、西蜀三国联军兵临城下?
朝中大臣的心被高高悬起。
皇帝陛下也皱皱眉。
那八百里加急的哨兵衣服上的血迹未干,脸上泥污糊面,他进来之后朝臣自发给他让出一条道,他跪在大殿中间道:“陛下!汝南暴动!暴民杀了汝南太守将他的头颅高悬在汝南城门,烧杀抢掠一路北上,连破三城!但凡其所到之处,杀官开仓抢劫富户,封地汝南的成安王被杀!”
哨兵说完,陛下惊地站起来,道:“这些目无国法的暴民,竟然敢杀朝廷命官!实在是可恶至极!”
转而又一想,更可恶的是汝南太守,这么大的灾情,他竟然隐瞒不报,致使酿成兵祸,实在是可恶至极!!!真是可惜他被杀了!
陛下的眼神沉沉地扫过下面的大臣,寒声道:“汝南官员何在?”这次汝南上报有水灾,太守坐镇汝南主持赈灾,没有参加大朝会,派了他手下的主簿来参加大朝会。
一人噤若寒蝉,跪倒在地,不住求饶,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梁元帝不看也不听,道:“来人,拉出去!!午门腰斩!!!”
汝南主簿抖如糠筛,将头磕地咚咚响,道:“陛下,臣冤枉,臣冤枉,这都是太守的主意,臣不过是依照他的命令办事!”
梁元帝面无表情道:“既然你心里只遵从太守大人的命令,那你就早些下去给他作伴吧。”
陛下一席话说完,侍卫就将汝南主簿拉走了,杀了一个人撒气之后,陛下的心情才稍稍缓和平静下来。
兵部尚书上前道:“陛下,现在必须马上出兵,汝南离京城不过半月的距离,暴民现在势如破竹,如不遏制,任其发展,恐怕会成大祸!”
陛下沉吟道:“命晋王为大将军,着其领兵平定暴动。”
陛下说完之后,中书令上前道:“陛下,此举不妥。”
梁元帝冷眼看着这个在他不高兴的时候触霉头的人,寒声道:“爱卿,有何不妥?”
中书令道:“晋王以侍疾留在宫中,侍奉太后。如今太后病体未见好转就让晋王挂帅,恐惹朝野非议。”
陛下冷冷道:“现在不派遣晋王出去,难道让朕的御林军统帅周洪挂帅吗?”
中书令赶忙道:“周洪将军护卫王城,自然是万万不能调动的。且暴民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怎配劳动周洪大将军大驾。依臣看,暴民虽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但到底是民众,且其情可悯,单纯派兵镇压,朝野难免落下陛下苛待百姓的名头。臣以为应该以招安为主,以镇压为辅助。暴动的根源还是汝南水患为除,安抚灾民,拯救其于水火才能根治暴乱。”
陛下脸色缓和下来,道:“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中书令道:“太子殿下。”
中书令一席话说完,四座皆惊,但朝中的官员都是老狐狸了,心里虽说有诸多考量,但终究只是和相熟的官员对了个眼色。
陛下道:“太子?”
中书令道:“是,太子殿下。”
中书令一提到太子殿下的名字,太子殿下心下也有些惊讶,不免多看了这位素未蒙面的中书令一眼。
中书令面上波澜不惊,不卑不亢,连一个眼神都没有丢给打量他的太子
他直视着陛下,陛下与中书令君臣十余载,君臣之间已有默契,他知道中书令这样推荐自然是有他的理由,于是便道:“现在罢朝半个时辰,诸位爱卿先去用餐,今日朕命御膳房为大家准备了餐食,半个时辰之后,继续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