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许霁川对文人这么明朝暗讽,就说:“孤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是父皇告诉孤,你在月旦评上被宗玉先生看重。你会去参加月旦评,孤以为你对江都的儒林心向往之,想做一个儒生,没想到你对他们的看法竟然是这样。”
许霁川不满道:“殿下您要说臣胸无大志,不要这样拐弯抹角行不行。对江都的儒林心向往之,哼哼,那我不如跟着师父出家算了,虽然不能吃肉,起码保住了自己的操守。”
太子殿下:“……”这家伙和孤说话现在越来越放肆了。
顿了顿,许霁川又道:“九品中正制下大梁儒林的风气已经变坏了,静得下心来读书的人少,多的是那些善于钻营,甘为门阀走狗的沽名钓誉之辈。虽然我讨厌现在的儒林氛围,但真正有大才的文人,我内心还是尊敬的。”
“你真正尊敬的有大才的文人是哪几位?孤有些好奇。”
“我的开蒙老师张济源,还有衡阳均长史陈松阳,还有我们的太傅阮毓先生。”
太子殿下笑道:“陈松阳?是不是和阮毓先生在翰林院里起过争执的陈松阳?”
许霁川点点头。
太子也没有评价这二人当年的事情,他接着问:“你的开蒙老师竟然是张济源?朕要开蒙的那年,他正好来了江都,陛下亲自去见了他,要他做孤的开蒙老师,但是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没想到,最后他竟然是做了你的开蒙老师。”
许霁川道:“都是机缘巧合,他欠了我爹的朋友一个人情,因此就做了我的开蒙老师。”
太子殿下了然道:“张济源是天下有名的大儒,如果他真的看不上的人,就算欠的是救命之恩,他也不会为他开蒙的。”
许霁川笑了笑,没说话。
太子殿下道:“说起来,现在我们大梁风头最劲的人大儒应该就是陈斯斓了,他还是宗玉先生的弟子。你觉得此人怎么样?”
许霁川就见过陈斯斓一面,并不太了解。于是就老实道:“我只和他有一面之缘,并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太子看到他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突然觉得他有些正经的可爱。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放在许霁川的头上了,许霁川一脸懵逼地看着他,太子殿下才发现自己失礼了,有些不好意思,控制住自己想摸头的想法,用力把许霁川的头向下压去。
许霁川的头被他的大手压在下面,皱着脸,想:“为什么太子现在这么幼稚了?”
朝堂上果然都是反对的声音,御史大夫杨廉甚至上书陛下,认为陛下将孔圣生诞祭祀交给太子,是对儒学的不重视,更是藐视天下儒林。
陛下看到折子,上朝的时候气的将折子当堂砸到杨廉的脸上,下令将杨廉在武门外打五十大板。
礼部尚书上书道:自古以来就有太子代天子祭祀的传统,太子已经十三岁了,虽然还未领朝政,但已经做了五年的太子,这五年中,太子德行质朴,从未有大错,代天子祭祀一方面是对太子礼仪的考量,另一方面是安定朝野人心,因此此番太子主持孔圣祭祀很有必要。
陛下让李忠上朝的时候将礼部尚书的奏折念给所有的朝臣听,然后夸奖了礼部尚书几句。
历年祭典都是由礼部操持的,这天下还有谁比礼部尚书更清楚祭典的规格和情况,既然他这样上书了,且陛下看上去铁了心要让太子殿下主持此次祭典,因此朝堂上的老狐狸也就偃旗息鼓了。
前朝再风起云涌,太子也鞭长莫及,他现在最主要的是要练好八佾舞。
八佾舞的舞者共需要六十四人,一组为三十二人(男),手拿盾、戚,另一组为三十二(女),手拿雉羽、铃铛。
舞蹈依照古代舞谱进行表演,动作庄严,节奏平稳,并无快慢之分,是纯礼仪的祭祀舞蹈。
宫廷有自己的教坊司,里面有专门跳八佾舞的伶官。太子自己领一队,教坊司的掌舞芷念领一对。
本来人数刚刚好,但因着太后有疾,她命令宫廷教坊司的伶官每日为他跳驱魔舞,因此跳八佾舞的舞者就缺少两个,需要找两个人来替补。
太子殿下本来要让许霁川和陆昇来替补,但陛下下旨要小王爷参加此次八佾舞祭祀。
因此就只有一个空缺了,陆昇厌恶散步以外的一切运动,早早地和太子殿打了招呼,太子殿下就让许霁川来填补这个空缺。
距离孔祭的时间还有一个月,因此东宫停了早上的课,在皇子们射箭的校场专心排练八佾舞。
许霁川学习舞蹈很快,这么繁复枯燥的祭祀舞蹈,只一早上的时间,就已经跳的像模像样。
太子殿下转过身子,许霁川正好跳到他的对面,他跳的很认真很庄严,举手投足宛若惊鸿。
那一刻,赵景湛心里突然想起以前在话本上读过的两句话:
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倾。
第32章 浊世佳公子
早上练完八佾舞,许霁川就和太子殿下、小王爷并一大帮内侍朝着校场外走去。
钟华宫的小佟子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走过来,他对着太子和小王爷行礼道:“太子殿下、世子殿下,太后娘娘请您二人往钟华宫去一趟。”
太后娘娘只叫了太子殿下和世子殿下两人,于是太子殿下对许霁川说:“你先回去吧。如果孤下午回不来,上课的时候你替孤给师父说一声。”
许霁川给两手举于眉间,弯腰行礼道:“是。”
他看着太子殿下和小王爷走远了,直觉太后这次叫他们二人去是为了晋王回封地的事情。
走到校场门口的时候,许霁川看到陆昇在等他,一看他过来,陆昇就说:“我看到刚才太子殿下和小王爷走了。”
许霁川道:“太后召见。”
陆昇顿了顿,道:“今天陛下下旨,让晋王和王妃留在京城给太后娘娘侍疾,晋王驻扎在京外的二十万大军先回封地。”
许霁川道:“看来太后召见太子殿下跟这件事情脱不了干系。”
陆昇神色凝重地点点头,道:“一切等太子殿下回来再说吧。”
一直到下午练功的时候太子才回来。
师父一向最讨厌他们在练功的时候说话,因此太子殿下和许霁川虽然有千言万语,但他们只能先忍住,对了个眼神没说话就各自练功了。
大概是太子和许霁川心里都憋着事儿,练功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师父将他俩一人踹了一脚,道:“练功最忌心有杂念,既然你二人都心不在焉,那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许霁川和太子殿下送走了师父,就回了太子的寝宫。
因着上次小安子的事情,太子殿下意识到东宫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故而每次有机密相商就约许霁川和陆昇去寝殿里谈,春夏秋冬几名内侍守在外面,以防止有闲杂人等乱入。
许霁川和太子一起到的寝宫,然后再派夏石去请陆昇。
大夏天练武两人都出了一身汗,冬凌早就为他俩准备了汗巾子和温的绿豆汤解暑。
许霁川拿着八角桌上的汗巾子擦汗,擦过之后就端起桌子上的绿豆汤一饮而尽。
太子殿下比较讲究,他宫里的丫鬟们也都明白。太子殿下一进来,宫女春茶就将早就为太子殿下准备好的靛蓝色的袍子献上来,比起紧身的练功服,这个袍子褒衣博带,宽大敞袖,看上去就很凉爽,且是夏天江都流行的时兴款式,衣服用苏州新上供的蚕丝制成,看上去十分柔软飘逸。
太子殿下在穿衣方面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宫女们伺候他多年,自然知晓他的脾性,将他的长衫上的褶皱都一一整理好。
按照惯例,太子殿下每换一件衣服都要换一个发型,宫女碧珠又细心地重新为他束了发,额头上为他佩戴了一个镶嵌着南珠的额带,将太子梳妆打扮完之后,两位宫女行了礼退了下去。
许霁川翘脚坐没坐相的歪在椅子上,冷眼看着太子殿下臭美,将出汗粘在身上的衣服扯了扯。
太子殿下收拾完之后,神情气爽,朝着许霁川走来,宽袍缓带,飘飘欲仙,颇有浊世佳公子的感觉。
虽然许霁川就比太子小半年,但因为束发的缘故,太子殿下看上去已经有十四五岁的年纪了。而没有束发,梳着总角髻的许霁川,看上去就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
太子殿下看着坐没坐相,活像没骨头似得的许霁川,不赞同地皱皱眉,道:“身为许氏门阀的二公子,坐有坐相!”许霁川暗暗腹诽道,说的好像你平时多有坐相似的。
许霁川在椅子上扭了扭,懒散道:“也只有在我们自己人面前嘛,其他人面前我还是很端方稳重的。”
太子殿下撇撇嘴,心道:端方稳重分明就是你的反义词吧。
但赵景湛也没再说什么,其实他内心里隐隐有些喜欢许霁川在他面前这样真实的样子。
陆昇来了之后,他俩就没在闲聊了,端方持重这个词仿佛就是为了陆昇而造的,许霁川十句话里有九句是废话,但是陆昇不是,他的每一句话都有正经事。
陆昇看到太子殿下,行了礼,起来之后就问太子殿下:“殿下,今天太后娘娘宣你和小王爷去所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