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奇说完良久,太子殿下才开口道:“陆昇的儿子不过三岁稚子,以前在朝中,陈斯斓也未与孤有多亲近,他们这是……”太子殿下最后四个字如同叹息一样轻,“为什么呀?”
许霁川知晓他此刻内心翻江倒海,不顾小奇在场,握住赵景湛的手,道:“他们都是为了太子殿下!为了他们心中太平盛世的理想!殿下……越是这种时候,你越是要挺住啊!”
太子殿下苦笑一声,对小奇道:“你先下去吧……继续盯着江都的动向,将陈斯斓的《讨赵义檄文》传扬四海。”
小奇领命而去。
许霁川自从上次为了救他中毒之后,身子落下病根,常年手脚冰冷,他将太子殿下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捂了半天也没捂热。
太子殿下反握住他的手,将头靠在许霁川的肩膀上,他闷闷的声音传入许霁川的耳朵里,赵景湛道:“花奴儿,母后去了。”
许霁川未答,他知道太子殿下现在不需要他说任何苍白的安慰的话,只需要他好好倾听。
太子殿下说完,又道:“花奴儿,其实我对她一点也不好。我心里嫌弃她,嫌弃她遇事鲁莽,老是给我惹事儿。可是,她却一直在以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对我好,每次出征,她都要给我做鞋子,皇宫里会做针线活的绣娘没多少,还要她一个皇后来做这些活计?况且她做的鞋底也没多好,你说她可不可笑?”赵景湛仿佛是想证明自己真的觉得可笑似的干笑两声,却不料被眼泪呛住,变成哽咽。
许霁川觉得无比心疼他,抽出一只手一直摸摸他的头和背。
太子殿下又道:“其实冬陵那件事之后,她知道我心里对她的怨愤,所以每次她和我相处的时候,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卑微讨好……在她的心里父皇就是天和地,可是她为了我,不惜在朝堂之上顶撞父皇,导致父皇对她厌弃,一直到父皇驾崩,他们夫妻二人的心结也未解……她为了一个不孝子竟然做到这种程度,你说她傻不傻……”
许霁川感到自己的肩膀湿了,太子殿下的眼泪让他的心揪成一团。
许霁川跪在地上抱着赵景湛,双腿失去知觉的时候,他听到阿宴道:“还有陆昇,我与他不过就是几年伴读的情分,他何至于为了我抛弃妻子,孤身一人赴黄泉?”
听到太子提到陆昇,许霁川眼圈红了,旧时在东宫鸡飞狗跳的时光还历历在目,如今斯人已逝,以前东宫的铁三角,自此以后再也凑不齐了。
许霁川千愁万绪涌上心头,忽而听见阿宴哭道:“花奴儿,自此以后,这世界上只有你同我相依为命了。”
这句话重重地撞在他的心坎上,许霁川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第173章 楚囚对泣
《梁史》上将晋王赵义继位的这段时间称之为伪朝, 赵义继位后, 建元洪光, 将本年度定位洪光元年, 洪光这个年号也只存在了一年, 因为历史上伪朝的统治只存在了短短十个月。
伪朝洪光元年伊始, 是梁太子赵景湛最痛苦的一段时间,他龟缩在江南一隅,内外交困,苟延残喘。
自从皇后娘娘自刎于帝陵前,晋王就在天下人面前懒得装了, 就算他矫诏继位又如何?这天下的规矩就是成王败寇,就算继位不光彩, 此刻大梁的君主仍然是他, 不是赵景湛。
晋王赵义在漠北和鲜卑人达成了休战协议,安定了漠北之后, 他将漠北的三分之二的北厢军调离边疆又和禁军中的叛逆里应外合, 很快就控制住了江都局势。
江都局势稳定之后,晋王便腾出手来处理江南的赵景湛, 他列出赵京战三大罪状昭告天下:
不奔父丧, 是为不孝, 此其罪一也!不奉皇命, 是为不忠, 此其罪二也!屠城灭民, 是为不仁, 此其罪三也!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丧尽天良之徒,天下得而诛之!
因此洪光元年一月,伪朝陛下赵义派心腹大将田守义挂帅,发兵二十万,组成征伐江南联军,征讨赵景湛。
攘外必先安内,可此时他攻下南唐时间还短,人心未能全部收复,因此在江南的根基还未扎牢,尤其是江南的士族,自从他们知道晋王继位的消息之后,迫于赵景湛的高压统治,表面上唯唯诺诺,可背地里小动作不断,着实给太子添了不少麻烦。
如此内外交困,着实让赵景湛好生烦恼。北厢军逼近的这一个月,他甚至日夜甲胄不离身,南厢军军士上下也都枕戈待旦,未尝有一夜安眠。如此下去,人困马乏,也不是长久之计。
伪朝洪光元年三月,田守义的人马已经到达寿阳驻扎下来,离南唐只隔了一条长江。
这天晚上,赵景湛召集手下的谋士和将军商量御敌大计。
这古往今来的历史上大概还没有哪个太子还未继位就被迫南渡的,而梁太子赵景湛就是历史上头一份倒霉催的。
赵景湛这次迫不得已的南渡,还带上了东宫的属官和南厢军里的将军。
早在他接管南厢军的时候,曾经以雷霆手腕整治南厢军的军务,将南厢军上下换了一次血。
现在南厢军中这些有着赫赫威名的统帅将军都是太子一手提拔上来的,这些人对太子爷是死心塌地。因此南渡之后,南厢军军队没有乱,这是太子殿下最安心的地方。
但是东宫的属官,大都是梁元帝派到东宫来的,虽然属官里面也有太子的心腹,但大多数人还是忠于朝廷而非太子。这些人当时出征的时候做梦也没想到,一夜之间,出征南唐竟然变成蜗居南唐。
现下大梁出兵四十万攻打江南,而在江南驻扎的南厢军南厢军现下只有二十万,太子若是这一战败了,那他日史书工笔,将要怎么书写他们呢?
乱臣贼子。
这四个大字高悬在这些属官文臣们的心中,扰得他们片刻也不得安宁,是以太子殿下此次作战会议还未开始,房间内就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
太子殿下安排部署的时候,属官们挂着吊丧脸,敷衍地点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许霁川看到之后,气不打一处来,他冷不丁将身上带的短匕首插在桌子上,道:“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
太子殿下看了他一眼,用眼神安抚许霁川之后,他转过头神色冰冷地看着几个不安分的属官,道:“此番出来攻打南唐,孤也未曾料想到如今竟然会到这样的境地,我和赵义奸贼之间有血海深仇,早晚必有一战,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诸位与孤不一样,诸位都是大梁的官员,朝廷的肱骨,自有大好前程,没理由跟着孤对抗赵义。如今孤内外交困,大家必然已经看在眼里,良禽择木而栖,若是今日有人要辞官,离开江南,我绝无二话,只是若是今日不走,便再没有离开的机会了!”
太子殿下一番话说完,王显沉不住气开始嚷嚷,道:“我老王是太子殿下的兵,管他晋王还是屁王,老子只认太子殿下!”
其他五虎将也都宣誓效忠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看了看他们,道:“自家兄弟,不用这么多繁文缛节,都快起来吧。”太子殿下此番话是认可他们的忠诚的意思。
五虎将表完态之后,太子殿下用沉静无波的眼睛看着曾经东宫的属官们,有几个属官跪下宣布效忠,但是仍然有三个人站在一旁没动。
太子殿下挑起眼皮看了他们几个一眼,道:“夏石,给他们每人珍珠一斛,黄金百两,让他们离开江左吧。”
那三人本来心里想着,若是太子殿下肯放他们走已经是万幸了,却未料到太子殿下竟然如此慷慨,竟然还给他们路费让他们离开。
其中一人资历较老,当即跪下对太子殿下道:“殿下,臣年纪大了,实在经不起戎马征战了,臣保证回大梁之后绝不回朝廷,直接回老家安度晚年。”
其他三人也表示绝不会入如今的朝廷为官。
太子殿下唇抿地很紧,不置一词。
夏石拿来了黄金和珍珠,那三人接过财宝对太子千恩万谢之后便要走。
谁也没有料想到,许霁川突然发难,连出三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方才要离开的三个属官。
别说屋内的众人未猜想到如此变故,就连太子殿下自己也没猜到花奴儿竟然会突然发难。
许霁川的剑尖上还在滴血,脸上也溅上了血,他眼神亮得出奇,闪着寒冷的锋芒看着众人,道:“当东宫是菜市场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前在大梁的时候,谁没有得过太子殿下的恩惠,谁没有因为东宫属官的地位获得过好处?!如今太子蒙难,就想趋利避害,一走了之?!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老子今天就把话扔在这儿,若是以后谁如果生出了背叛或者离开的心思,他家也不用回了,老子直接送他去见阎王!”
他眼神犀利,此刻说是地狱里的罗刹也有人相信,漫不经心地擦去自己脸上的血,许霁川朗声道,“一朝入东宫,终身侍东宫!都他娘的给老子记住!不过四十万旱鸭子就把你们吓死了?!这水上是我们南厢军的主场,谁若是在水上挑战我们,那等待他们的只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