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崇峥将陛下这道圣旨背后的曲折一一道来,他道:“前段时间我上书之后,陛下或许真的考虑过攻打南唐的正确性,因此才会对朝中主战和不战派的争斗不置一词。只是后来,陛下坠马之后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就改变自己的意思了,陛下毕生所愿就是统一南北,建立一个大一统的王朝,这场大病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大限,因此他加快了统一天下的步伐,攻打南唐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许霁川道:“那为什么要让你去啊!我大梁人杰地灵,我就不信满朝文武再也找不到一人可以做征南的统帅,何必非要您去呢?”
许上柱国闻言,苦笑一声道:“花奴儿,该说是皇上信我呢,还是不信我呢?陛下信我,因为南厢军就是我一手建立起来的,而我虽然老了,却仍然是大梁人心里的南将第一人,故而此次征南非我莫属。可同时,陛下又不信我,因为我在军中的威望,陛下很怕太子殿下即位之后管不了我,更怕我不将太子殿下放在眼里,揭竿而起。陛下啊陛下,臣知陛下,陛下不知臣啊!”
许上柱国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飞舞,虽然廉颇老矣,却仍然有横刀立马之风范!
许上柱国道:“花奴儿,我此去可能从此便不能回来了……”说着,他脸上浮现出一个奇异的微笑,道,“这很好,生而为将,我宁愿死在疆场马革裹尸,也不愿意死于朝廷的阴诡权谋的暗箭之下。只是花奴,我去之后,我们许家的门楣就全靠你抬着了……为难你了,孩子。”
许霁川没有笑,也没有哭,肃然地看着老爷子,仿佛在做一个庄严的承诺,道:“爷爷,你放心,有我在一日,我们许家的门庭就绝对不会倒下。”
许霁川长大之后,他爷爷鲜少在他面前露出慈爱的表情,此番听到他这番话,摸摸他的头发,道:“也别太为难自己,若是实在支撑不住,门楣放弃就放弃了,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许霁川默然点头,心里却有别的决断。爷爷说的对,家人才是最重要的,可是爷爷也是家人啊!
离开许上柱国的院子,在路上他在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许霁川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大白天的却仿佛见了鬼一般,看到太子殿下在庭院中心站着,看到他进来,两人视线一交汇,都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
第110章 国之重器
许霁川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大白天的却仿佛见了鬼一般, 看到太子殿下在庭院中心站着,看到他进来,两人视线甫一交汇, 都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
许霁川只是瞬间怔愣失态一下, 马上便反应过来, 他赶忙上前两步, 跪在阶前对太子殿下拱手行礼, 道:“殿下。”
太子殿下垂下眼看着跪地拱手行礼的许霁川,心下一痛, 除了刚来东宫那会儿,花奴儿已经许久都没有给他行过君臣大礼了。
他心里有百般话想对花奴儿说, 可又如何说呢?说我那天不是故意将话说那么重的, 一切皆因为我内心妒忌韩熙, 妒忌那些在传闻里和你爱过的男男女女, 怨愤自己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 才敢在心里一遍一遍想念你。
太子殿下苦笑,若是他真的这般告诉花奴,只怕他们从此之后连陌路都不能了吧!
有的话在心肠内千回百转,任心肠寸寸成灰也不能宣之于口,太子殿下长久地凝视着许霁川低头的剪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缓解自己几个月来的相思之苦。
许霁川低头弯腰行礼, 却久久不见太子殿下让他平身。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他心下生气, 知不知道这个姿势非常不舒服啊, 这是不是太子殿下故意折磨他?
胡思乱想着,忽而感觉到胳膊被人扶住,连带身子也被人拉了起来,许霁川抬起头就看到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道:“花奴儿,无论怎样,你千万不要和我生分了……我……”太子殿下喉头似被梗住,说不下去了。
他别过脸,平复心绪,良久才道:“其实我知道你当时做的是正确的,只是我自己讨厌韩熙,也讨厌韩熙和你扯上关系,因此一时生气说了气话……你生气便生气,可千万不要同我生分了……我……在心里,我一直将你看成……”‘心中挚爱’四个字在他的喉头一转,被他无比苦涩地咽了下去,变成了,“相依为命之人……”
许霁川抬起头看着太子殿下,他眼中似有痛苦伤心之意,许霁川一时看的呆了。许霁川和太子殿下相识多年,知晓太子殿下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动声色喜怒不显,但内里其实非常要强,轻易不在人面前示弱,今次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难得了。
一时间,许霁川也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他的脸微微有些红,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叫了太子殿下的名字,“阿宴。”
他肯叫太子殿下的名字就表示在他心里他俩的关系一如从前,没有变化,这点心思太子殿下又怎会不懂呢?
太子殿下惊喜忘形地抓住他的手,道:“花奴儿!”
许霁川道:“阿宴。”
“花奴儿”
“阿宴。”
许霁川觉得自己肯定是着了魔了,如果是其他人想要和和他做这种愚蠢的互叫名字的事,他肯定从此和这个人划清界限,毕竟脑残之人通常相处起来很费劲。
但此刻和太子殿下这样互相呼唤对方的名字,他一点也不觉得愚蠢脑残,反而感觉两人的关系仿佛更加亲近了似的。
吴胜走进来的时候他们俩正握着手互相喊对方的名字,吴胜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们。
两人看到第三人出现,于是二人皆有些不好意思,纷纷别开脸不去看对方。
吴胜总有一种打断了别人什么的负疚感。
他对许霁川道:“少爷,马车已经备好了。”
许霁川点点头,道:“等我换身衣服。”
阿宴道:“你要进宫面圣?”
许霁川诧异看着太子殿下,连这都猜得出来?
太子殿下道:“早朝的时候陛下刚下了旨意,我来的时候院里的人说你和老爷子走了,现下你要换衣服出门,肯定是要进宫面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一定是要去找陛下,要求替许上柱国出征罢?”
许霁川静静地看着太子殿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道:“你是不是要劝我别去?”
太子殿下道:“你听我说完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去的话我就陪着你一起去。”
许霁川闻太子此言,一语不发往书房走去,太子殿下跟在他后面进了书房。
进了书房,太子殿下道:“许上柱国认识父皇的时间比我认识的时间都长,深知父皇之心,想必圣旨背后的深意他已经给你说了罢。”
许霁川点点头。
太子殿下道:“若是按照父皇的意思,许上柱国此去必定凶多吉少……”
他说道这里,许霁川就急急地打断他,道:“若是不按照陛下的意思又如何,阿宴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阿宴看着许霁川焦急的表情,道:“假死。”
许霁川道:“假死?你是说找人替爷爷……”
太子殿下点点头,道:“是的,水战中刀剑无眼江水无情,若是中箭之后掉下船,几个浪顷刻之间就找不见了也正常。”
“我们在汝南招安的那一批杀手大都水性很好,可以让他们扮成军士的样子,必要的时候配合许上柱国演一出假死的戏码。”
许霁川道:“众目睽睽之下,这样能糊弄过去吗?”
太子殿下道:“越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陛下才越不会怀疑,最好能找出陛下和晋王在此次出征军队里的眼线,在他们面前落水,这样陛下和晋王的可信度更高。找眼线这件事情我会交给赵奇去处理,你放心吧。”
许霁川脸上愁容顿消,对阿宴笑道:“阿宴,你简直就是我的菩萨啊!专门来渡我的苦难!!!”
阿宴面无表情,对这个比喻他很不喜欢,他并不想做菩萨,他只想做……
阿宴道:“我们的计划还是要告诉许上柱国,有了许上柱国的配合,实施起来更加容易。”
许霁川道:“暂时先不要告诉他,今日我听他的意思,他已经存了死志,要为陛下证明他的忠心。”
陛下待许崇峥不仁,许崇峥却仍然以大义回报他,阿宴叹道:“许上柱国,国之重器!”
许霁川白了他一眼:“废话少说,我现在要进宫面圣!”
阿宴不解道:“刚刚不是都商量好了,你为什么还要去找父皇的晦气。”
许霁川白了他一眼道:“哼,我就是要去找他的晦气!”
太子殿下看着他眼睛里狡黠的光芒,呆愣一下,反应过来无奈看着他,道:“你呀!”许霁川此番去找陛下,恰恰是安陛下的心,许霁川在大家眼中是个纨绔子弟,若是此时不干点荒唐事情,若是以后许上柱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许霁川今日之沉默势必被陛下视为反常,必然会增加陛下的怀疑。
许霁川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笑容。
太子殿下纵容一笑,道:“走,我陪你演一场。”
今日的东华门的巡视是王猛的禁军队伍,他经过东华门的时候就看到门口有人在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