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韫玉看了他一眼,脸色蓦地凝重,道:“你是说……是有人故意派这个草包搞出一堆事情后再来引我们出手?”
“这只是我的猜测,就算没有我,青州大乱的消息很快也会传到辽东。”
陈韫玉烦躁的揉着眉心,确实,以他爹的脾气秉性,会干出什么事还真不好说。
“这个事情先别告诉我爹。”
“这是自然。”
陈韫玉指尖敲着桌子接着思索道:“我不清楚这个馊主意是谁出的,但是只要我们按兵不动暂且还不会有什么问题,可那两位斗来斗去会出什么事就不好说了,他们两人中没有人是赢家,因为最上头这位还在……”
凌雁迟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低头笑了笑,说:“我以为你没有想到这一出。”
陈韫玉摇头,眉头未展,说:“是你和我说先观望的时候我才想到的。二皇子和太子现在斗的死去活来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因为皇上还在,且正值盛年,而这两个已经在迫不及待整合自己的势力了,并且好死不死的在京城闹,不得不说,这种行为有些像民间所说的‘作死’,就看哪天皇上心情不好,先拿谁开刀了。”
凌雁迟看他不住揉着眉心,眼底青色厚重,一脸倦色,便不再说这些烦心事,只是问道:“你这些天休息的不好么?”
“嗯……经常做梦。”
“我在马车上也休息不好,只是幕天席地,有星辰做被,风景倒是见了许多。改天我给你调一味香,安神。”
陈韫玉眼皮一掀说:“……你还有什么不会?”
“多呢,我爱品茶爱吃美食,可泡茶下厨我却不会。说来调香我也只会这一样。”
陈韫玉随口问他:“为何只会一样?”
“教我调香那姑娘后来病死啦……”凌雁迟淡淡一笑。
“……你若是不想笑,就不要笑了,何必勉强自己。”陈韫玉睨了他一眼,觉得这抹笑格外刺眼,是在掩饰内心,可在他看来平常肆意潇洒的人不该被任何东西束缚,不管是过去、未来还是各种人和事,因为他是自由的。
闻言凌雁迟笑的更大声了,朝他说道:“你让下人帮着找几味香料来,有纸笔么?我写给你。”他话还说着,人却已经绕过陈韫玉撩起珠帘走到案桌前,自卧仙玉笔架上取下一只湖笔,此笔以玉做柄,触手生温,握之觉软,手感上佳,凌雁迟见猎心喜,一时心情大好,亮着眼睛冲他道,“你喜欢什么字体,我就给你写什么字体怎么样?”
“你随意。”
“唔……”凌雁迟展开宣纸有些犹豫不决,最后一拍脑门突然就下笔如有神了,右手行云流水,很快一堆香料就出现在他的笔尖,顶头四个字,南朝遗梦,该是香的名字,底下写着几味香:檀香、细辛、龙脑香、丁香、桃花。往左密密麻麻写着制香的过程,看得出来他确实深谙此道。
陈韫玉不自觉的走到他身边,发现对于字体他简直是样样精通,隶书作题,正楷写香,瘦金体写过程,他落笔似乎极轻,可笔下字体却不显漂浮,也不知他是确实无力还是很本不想费劲,结果就是这些字每一笔都恰到好处。
凌雁迟拿开镇纸,将宣纸拿起来献宝似的吹了两下,仰着头骄傲道:“看看,写的怎么样?”
可他却只是皱着眉道:“太好了,可是也太空了。”
“什么意思?”凌雁迟歪头疑惑不解。
陈韫玉接过他手中的宣纸走到窗边,映着小雨,纸上的墨迹走笔美的近乎写意,可他还是毫不客气的说:“看得出来,你每种字体都写的非常好,都可以拿去刻范本用,可我觉得这不像你自己的字,就比如这个瘦金体,这就是宋徽宗赵佶御笔写的,这个程度已经不是像了,它们太完美,所以我看到的都是古往今来那些大家的影子,唯独看不到你自己。
“都说字如其人,你把自己放在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那个香是我百度来的。
第20章 喜忧参半
凌雁迟脑子乍然变的很空,突然想起从前,一个人在他耳边说:“小将军,朝廷艰难,此去必是龙潭虎穴,想要活下去,必须忘了你是谁,不听,不想,不言,你可以成为任何人,唯独不能做自己,懂了么……”
他看到时年十五岁的自己懵懂点头,隔着漫长时光,他知道倘若再来一遍,自己依旧会点头,因为他别无选择。这些年他行尸走肉,用一张面具隔绝他人,隐藏自己,写的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字,喝的是这世人惯喝的酒,享受的是这世上至高无上的权利,没有喜好,没有锋芒,只有一身皮囊是自己的,没有人知道他多么孤独……
陈韫玉还在打量这些字,突然听到一声轻响,“滋”的一声,雕花楠木椅动了下,转眼他就看到凌雁迟把手放在心口低头有些难受的样子,他忙风一样移到他身边扶着他,紧张的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又喘不过气了?陈念!”他大声朝门外喊道。
凌雁迟拉开他的手,不在意的摆了摆,笑着对他说道:“你真是伤到我了,我写这么好你也不夸夸我……”
因为我没有夸你所以你就一副要死了的样子?
信你才有鬼!
陈韫玉一瞪他:“好好说话,究竟怎么了?”
“没事,没事,真没事,就是刚才头有些晕,多亏你这把椅子。回头能把它搬我屋里去么?”
陈韫玉毫不客气的拆穿他,“头晕你抓着胸口干什么?”
“诶?这样啊,那我抓头好了。”说完他还真就把手放到脑门上。
“……”陈韫玉不说话,只眯着眼一脸危险的看着他。
凌雁迟把脸一沉,郑重道:“实不相瞒,在下有些困,可否借世子的床榻一用。”
陈韫玉真是受够了他顾左右而言他的习惯,气的把他往床边一扯,怒道:“睡,我看着你睡!”不睡我就打死你。
凌雁迟干笑两声,倒也没怎么扭捏,直接就躺下了,屋子里很快就传出他均匀的呼吸声。
雨势突然变的很大,哗啦啦倾盆而下,窗外景致朦胧,泥土清香扑鼻而来,靠近窗棂有些潮湿,可陈韫玉没有动,他有些烦躁,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似乎感觉到了些什么,可这感觉就像飘在空气中潮湿的水汽,无处不在,无迹可寻,却又让人无法忽视,令他有些沮丧。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鲛绡纱帐里始终没有动静,陈韫玉就那么在窗边站了一个下午,直到帐内传来一些窸窣细响他这才挪了挪脚,却发现挪不动……完了,麻了。
这时传来陈念小跑着的足音,收了伞他带着一身水气跑进来,乐呵呵的说道:“世子,王爷唤你们去前厅用膳。”
“翠烟姑娘他们你叫了么?”陈韫玉慢慢揉着腿。
“我叫啦,她不愿去,说得了世子庇护不敢再有所求,只希望每日为世子抄经书祈福,晚膳我就唤人给他们送过去了。”
陈韫玉一挥手,皱眉道:“罢了,你先过来扶我一把。”
陈念疑惑,问他:“世子这是怎么了,站也能把腿站麻?”
“就你话多,不知道我生病了么?”
“不对呀,世子病的是脑袋,怎么腿也难受了?”
“噗嗤”一声,纱帐内传来一阵轻笑,凌雁迟低低的笑道:“陈念我觉得你还是闭嘴的好,当心挨揍。”
听到声音陈念马上松开他,跑到床前殷勤的把帷帐挽好,嘴里还道:“哎呀,要睡早说呀,那隔壁屋子世子早早的就让我布置好了,就等凌公子住进去了!”
“陈念——”陈韫玉来势汹汹。
凌雁迟故意大声“哦——”了声,尾音拉的老长,压住他的声音,笑着问道,“老早是多早?”
他已经起身,正抱臂好整以暇的瞅着陈韫玉,陈念弯腰在整理薄衾,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家世子要吃人的眼神,很快答道:“给你讲,那可不是一般的早,一回府他就吩咐我了,还说那间房门口没有花花草草正好,省的你犯喘疾……”
“哈哈哈……世子想的怪周到的。”凌雁迟笑声爽朗,一双桃花眼仿佛落了漫天星子,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陈韫玉。
察觉到他的目光,陈韫玉却只看着陈念,眼神不善道:“让你过来扶我你听不到么!”
不知大难临头的陈念:“哎呀,来了,来了!”就在他往回跑时突然看到陈韫玉那仿佛要吃人的眼神,顿时就停住了,警惕的盯着他,默默的移到了凌雁迟身后,露出一个头小声重复道,“世子,我们先去用膳好不好,王爷还等着呐……”
“过来扶我一把,我腿麻了!”
陈念还没来得及跑就被凌雁迟按着坐下,这人边笑边说道:“你就坐下吧,我怕世子打你。”说完就朝窗边走去。
他身体半蹲,手放在自己屈着的左腿上,仰头看着他,嘴角还噙着一抹笑,陈韫玉听着他问自己:“是哪条腿麻,左腿还是右腿?”
陈韫玉木木的,觉得他的声音里藏着一个陷阱,他不由自主被蛊惑,缓声的应道:“两个都麻……”
凌雁迟低头又是一笑,陈韫玉都听到了他温柔的鼻息,“你到底有多喜欢着窗外的景致,一连看几个时辰不晓得累么?我若是你,必得把这床挪到床边,哪怕四季临风覆雪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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