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这样,“好,明日我让楼中的人帮你采集花瓣。”
寂年却摇摇头,“我想自己收。”他蹲下,用手一瓣一瓣的将花瓣拾起,手中拿不下了,便用舞袖兜住,“现在将花瓣收起酿酒,找个雨日将酒坛埋在桃树下,等到来年落琼日,便能在桃花树下煮酒赏花了。”
他说这话时,神情像极一年前的模样,当时也是这样一个落花的月夜,他提着花篮,跟在慕寂年的身后,看着他一瓣一瓣的拾起那些花瓣,当时,他也是这样告诉他,他说:“今年的桃花开的真好,现在将花瓣收起来酿酒,找个雨日里将酒坛埋在桃树下,等到来年楚潇来的时候,便能将这桃花酿拿出来了,楚潇最喜欢饮酒,这上好的桃花酿,他定会喜欢吧,清涟,我头一做这桃花酿,也不知能不能做的好。”
他当时告诉他,“主子做什么都是最好,楚公子一定会喜欢的。”
今日的慕寂年,口中终于没有了楚潇的影子,他恍如隔世,不管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只要能让他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世,便够了。
不知不觉,舞袖中已经兜不下下花瓣,慕寂年起身,唤了他一声,“清涟,清涟?清涟,你在想什么?”
清涟微愣,收回思绪,眼前的慕寂年笑容干净单纯,他躲开目光,道:“没什么,我……我去给你拿个篮子来盛花瓣。”
慕寂年点点头,他转身进了回廊,不过片刻,回到落花树中,慕寂年将舞袖兜住的花瓣放进篮中,从他手中接过篮子,继续去拾地上的花瓣。
清涟站在他的身后,犹豫了好久,终于开口,“寂年。”
“嗯?”他没有回头,专心的拾着花瓣。
“今日来前楼闹得楚公子,你可……还记得吗?”
慕寂年停下手中的动作,仰首看向他,似是在回忆,片刻后,摇摇头,“不记得,每日往来‘疏狂一醉’的恩客太多,我一个都不记得。”
他说完,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脚下的花瓣都被拾完了,清涟跟过去,在他身边蹲下,帮着他一道将花瓣拾进花篮中。“不记得便好,不记得日后见着他,便叫人将他赶出去,疏狂一醉不许他进来。”
慕寂年手中的花瓣落入花篮中,他却没有接着去拾花瓣,停下手中的动作,“为什么?他是谁?”
清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去看慕寂年澄清的双眸,他只是道:“因为他是坏人,他会伤害你,我不希望任何人伤害你!”
“他,是坏人吗?”慕寂年轻声地重复这句话,声音轻的连他自己都听不见,他的脑海中回忆起今日他抓着自己手腕时紧张的模样,他那么希望自己跟他走,他真的会伤害自己吗?”
慕寂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疏狂一醉”的,他只记得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就是清涟,清涟告诉他,他名唤慕寂年,他说,他不记得也没关系,他会一直照顾他,永远不会伤害他,永远不会离开他。
他在“疏狂一醉”中养了一个月,觉得身子越养越怠惰,看到前楼有白衣公子在献舞,他仿佛觉得自己天生便会跳舞,他在这个后院的浅草软垫上跳了一支舞,这支舞被清涟看见了,他问他自己是什么人,他便告诉他,他原本就是“疏狂一醉”的人。
他说,他想跳舞。清涟便为他立下规矩,让他做了“疏狂一醉”的头牌,想看他跳一支舞,便要白银百两,他原是以为这样的价钱无人会来看他跳舞,却每一次都宾客盈楼。
清涟又为他立下规矩,只可远观。
他不知清涟的是什么样的人,为他立下的一切规矩,所有人都乖乖听从,但他知道,清涟待他是真的好,如果清涟说楚公子会伤害他,那便是真的了,只是他总隐隐觉得,楚公子和他忘却的那段过去……有关。
清涟不停地重复着拾起花瓣的动作,浅草软垫上的落花不知觉间已经被拾尽了,他起身,从慕寂年的手中接过花篮,落花拾尽,便已是半篮,“若是不够,便再摘些吧。”
慕寂年颔首,抬手将枝头的桃花花瓣摘下,一朵花的花瓣摘去了,只剩下花蕊立在枝头,看着总有些寂寞,寂寞……
慕寂年看着花蕊出神,他在这“疏狂一醉”中什么都好,可总是觉着少了什么,应当是觉得寂寞吧!他仿佛记得,有人告诉过他,他的名字不好,慕寂年,寂年,寂年,是寂寞了流年的意思。
明明身边有清涟,还有那么多人,可他总不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仿佛他一直在等什么人,他等的人一直都没有来。
有时他在想,会是某位恩客吗?可是妓子怎多情?会对恩客花心思?他想不透,也没有问过清涟,清涟说过,他若回忆不起过去,便不要去回忆,他的过去本就不该去回忆。
他信清涟的话,却情不自禁地去想自己过去究竟是什么人。
他出神的时间太长,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还是只拈着几片花瓣,清涟篮中的桃花瓣却几乎满了,清涟走到他的身边,道:“好了,这些花瓣够酿几坛酒了。”
他点点头,跟着他一道走进回廊中,他拉住他的衣袂,终于开口,“我……究竟是谁?”
他的身子一僵,躲开他的目光,“慕寂年,你是慕寂年。”
“那……他呢?为什么,他会伤害我?”
清涟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他伤害过你,所以还会伤害到你,我希望你不要再受到任何伤害,所以,不能让他接近你。”
慕寂年慢慢松开抓住他衣袂的手,“嗯,明日便将花瓣酿成酒可好。”
清涟颔首,“天色不早,我送你回房休息。”
花瓣酿成酒的第三日,都内落了雨,雨水落进浅草软垫中,松软了土地,慕寂年看着雨水落下来,想起了那日的桃花酿,他抱着两坛酒,走进了四月的雨水中,雨滴细碎,落在他的身上,透着轻纱舞衣渗到肌肤上,舞衣轻薄,还有三分凉意,他在那些桃树中挑了一棵。
树根便的土层已经被雨水浸润,他将酒坛放下,徒手扒开浅草,露出土层,他一点点地挖开土层,将两坛桃花酿亲手买下去,此刻,他的心头忽然想起了一句话,“等到来年这个时候,便能与他共饮了。”
他这么想着,忽然觉得,自己所想的那个他并不是清涟,不是清涟又会是谁呢?他想与谁共饮这桃花酿?
他扶着桃树起身,舞衣已经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有些微凉,他却没有在意到,他想不通,自己所思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清涟什么都不肯告诉他?会是前几日来“疏狂一醉”闹的那个人吗?
不,不会的!如果他是自己失去了记忆也要心心念念的人,清涟不会不许他到“疏狂一醉”来,清涟说过,他是会伤害自己的人,可看他那日紧张地神色,若不是他,他又究竟是自己的什么人?
头顶的雨水忽然停了,他下意识地抬首,映入眼帘中的是一把伞,他顺着伞柄看过去,看到清涟担忧的双眸。
“你站在雨中做什么?这雨水寒意太重,会生病的。”清涟看着他,清风洗水般得声音中带着深深地担忧。
“我……我只是想把两坛桃花酿埋在树下,四月的初雨中埋下去是最好的,明年桃花开的时候,便能取出来了。”
又是为着桃花酿,清涟记得当初的慕寂年,便是这样,见到外面落了雨,便要去树下埋这桃花酿,还不许旁人代劳,说是定要亲手埋下去,等到来年再亲手取出来。
清涟揽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回廊中去,“我叫人准备热水,你沐浴更衣,四月初雨是好的,却也最伤身,当心身子。”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四月的初雨落下的时候,是孩子百日宴的日子,千筀城中的人都喜气洋洋的吃着宴,喝着酒,到底这孩子的来历不能被旁人所接受,除了千筀城的人,就只有从雪域千里迢迢赶来并且扬言要在千筀城中住下的血寄和他的那些药童了。
各位见了见孩子之后,明如月便抱着孩子离开了宴席,四月的初雨微凉,他这不是头一次在中原遇到雨,只是上一次一切都太过匆匆,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
微雨落在身上,和雪域落雪不同,雨水浸湿了衣裳,他也不十分在意,只是静静地感受这来自上天的轻抚。
就在他合上双眸想好好感受雨水的时候,雨却住了,他张开双眼,看到一把伞,“怎么在雨中淋着?明儿这么小,淋雨会生病的。”
楚潇将他轻轻揽住,带着他往厢房走去,“淋雨会生病?”
“你是在雪域长大的,大概不知道,中原的雨,尤其是这个季节的雨,被淋湿了,是会生病的,即便是内力的深厚的高手,也不能避免,这大概就是天的力量,何况你现在身子还弱。”
明如月在厢房门前停下,将孩子交到他手中,转身离开伞下,背向他道:“我的身子早就已经恢复了,我是大夫,没事的,你放心吧,带明儿去房间里,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身后没有声响,明如月看着千筀城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难道真的要在这里过一辈子吗?就算自己愿意,楚潇又真的愿意吗?何况他现在见到了慕寂年,就算他告诉过自己,不会离开他,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