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风在耳畔疯狂的呼啸,他某一刻真的希望从未遇到过楚潇,没有遇到他自己或许早就死了,可是没有遇到他自己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
他颤抖着抬起手,抽离了发间的青玉簪,任青丝被风吹得凌乱,他贴近他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楚潇,谢谢你,陪我到了最后一刻……
天色越来越暗,东方已经出现来月影才终于见到海岸,楚潇缓身落下,轻唤怀中人:“寂年,寂年……”怀中人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一动不动。
他是睡着了吧!楚潇猜测,他大概是真的累了,他飞身往“疏狂一醉”去。
此时的“疏狂一醉”……
等了整整一日,月赎命担忧的看着明如月,他知道他是担心楚潇,现在恐怕也同样担心着慕寂年,他待楚潇如此,楚潇最后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何况他夺门而出,就已经明白……
月赎命张了张口,正想劝他,却被突然间闯进来的人打断,正是楚潇,他怀抱着那青色的衣衫的人儿,笑对三人。清涟欣喜起身,“主子!楚公子,你真的把主子带回来了!”他起身引着楚潇将人放下。
“主子——”清涟凄冽的呼声在“疏狂一醉”中响彻,楚潇被眼前可怖的一幕惊得连连后退,慕寂年的胸口深深的刺入了一支青玉簪,玉簪深没在胸口,他苍白的脸上 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唇角血迹流下来,晕染了青衣的衣襟。楚潇跌坐在地上,寂年他,根本就不是睡着了!寂年,你为何如此?他难以置信的摇着头,他果然是说到做到,即便是他逼他,他也不肯和他走,寂年啊寂年,为何连一次补偿的机会都不给我?
“扑通——”清涟猛地向明如月跪下,“明公子,求求你救救主子,明公子,求求你,救救主子!救救主子!”明如月被他拉到床榻边,他愣愣的看着床榻上失去了生气的人,他太决绝了,怎么能对自己下得了手?他探向他的腕脉,早已经没有动静,他无力地摇头,至少一个时辰了,他离开至少一个时辰了,就算是血寄在,也无力回天了。“明公子,求你救救主子,明公子……”清涟不相信地抓住他的手,往慕寂年的腕上放,他不相信,不相信主子就这样没了,他还没有等到楚公子对他东西的那一刻,他怎么可以死!清涟抓住明如月的手无力的垂下,无尽地悲伤将他淹没,将房间淹没,只有慕寂年一人安静的睡着,安静的若不是青衣上的血迹,甚至真的会被误以为是睡着了,睡着了!自从遇到楚潇之后,他再也没有睡的这样安详过……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海啸的影响,窗外苍旻阴晦、乌云盖顶,霡霂随风而下,院中的落花桃树也不知何时谢得只剩下医术的空寂,在阵阵阴风中瑟瑟难安。
楚潇的目光,越过慕寂年失去神采、苍白骇人地面容,望向窗外,望向那医术的空寂,望向深远的往昔。
寂年,初见你时,亦是这样淫雨霏霏的日子里吧!
17岁的他,在那鲜衣怒马的少年时代,在这雨打芭蕉的结绪日里,遇见了离乱之中慌乱失措的他,那是除了墨缘师姐外,他所见的最美的人儿所以他为救他,以身犯险,以他的一腔孤勇直迎那玄铁白刃。多亏他行盗跖之事练就了一身遁地隐天的本事,才得保得二人周全。
他从杀红了眼的男人刀下将解救出来,抱着他使出那招才学的“移形换影”穿行进阴云下湿气沉重的丛林,身后跟来的人穷追不舍,他却能在怀中瑟瑟发抖的人耳旁自负的道了一句“放心,没人能追得上我。”
怀中人渐渐镇定下来,身后的杀气愈来愈远最终消散下去,他也缓缓收起内息,最后立定在岧峣之北的一片筀竹林前,将怀中人放下得意的告诉他安全了。风还在刮,雨还在下,他看着那张干净、明媚的脸上清澈、明亮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长且浓密如画眉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投下一抹淡影,弱弱地问他为什么救他。
第17章 第十七章
他慷慨陈词,江湖朋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他说,他叫慕寂年。
他说,寂年兄弟,在下楚潇!
他却不许他叫他兄弟,只准他唤寂年。
寂年、寂年,他重复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取得不好,难道他的在有生之年都寂寞一人吗?
他说他没有父母,他生来就只是孤独一个。
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告辞离开,将那个漂亮却孱弱的人丢在原地,仿佛那一次的匆匆一间,就注定了他们伺候的每一次见面都像是萍水相逢,所以那一回,当他后知后觉回到原地去找寻的时候,已经寻不见他的身影……
“寂年、寂年……”他跪在床边,去拉床上那苍白无力地人的手,他将那葇夷握在手中,紧紧攥住,似乎是晚了!真的是晚了!三年后,他又一次的弄丢了他,永远的弄丢了他,从此再也不可能找回!
他就这样一遍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唤着这个悲伤的名字,这个遇见了他就注定孤独的名字,这个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的名字,这个悲寂了三年的名字,寂年,伴着他主人的苦痛一道消陨,一起了解。
月赎命一把拉住想上前的明如月,在他耳边低声说,“你跟我出来。”他拉着他走出房间,走到回廊上,他说,“即使不自杀,慕寂年现在的情形也活不过七日,他之所以会选在这种时候自杀,你比我更清楚是为了什么,这是必然的结局,让楚潇安静一会儿吧,会没事的!”月赎命笃定的目光落在明如月的眼中,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其实明如月明白,慕寂年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恐怕从楚潇来的时候起他就没有打算让他干脆的离开,刺入他自己心口的青玉簪子,大概是他这一生最好的归宿了。他终是死在了自己用尽一生去爱的那人怀中,死在他心爱的那人的怀中,想必青玉簪刺入心口的时候,是感觉不到痛的。
明如月看着院中的落花桃树,然生起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悲伤,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为慕寂年悲伤,还是为楚潇难过,他只是隐隐觉得,或许今日慕寂年的痛彻心扉,会是他日后必然经历的,他似乎渐渐明白了募集年的决绝,也渐渐懂得了月赎命的担忧,早晚有一天,他也会像慕寂年一样吗?
院中的嫩草软垫被激烈的雨点打的一片纷乱,绿意中带着浅桃色的落花,和着流水,一片狼藉。
明如月目光失神的盯着那些抓不住的雨滴,月赎命还在说着什么,他的话掠过他的耳风,却再没有一句被听进去,他只是看着那些雨滴,看着他们疏密缓急、变换无端,看着看着院中的暮色拉开了帷幕,东方露出了微白,整个舞池都明亮起来,张开了他的双目。
他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青衫下微微凸起的下腹,他与慕寂年不同,这是他最大的牵绊,也是他最大的不舍。
他不知道身旁一直说着话的月赎命是什么时候 离开的,他也不知那位在前楼待客的白衣公子千年是何时来到他的身旁的,他听见他说:“主子走了,从此再也不会有‘疏狂一醉’了!”
他看着他站进仍旧飘着雨的舞池里,“疏狂一醉”的白衣公子们从回廊的两侧一个接一个的步入这个“舞池”,在微白的苍旻下,他看着他么同时起舞,那是《秦殇》,悼念亡者、诉情离别的曲子,他们的主子走了,他们也该走了。
他们白衣胜雪如同缟素,水袖同挥如同白绫,足踝上都系上了银铃,收步、回身、旋体、舞袖,每一步带出一个音符,奏成一曲凄婉乐章,突然,曲终人离散,他们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隐没在回廊中,没有声息。
明如月合上眼再睁开,然后合上眼,然后再睁开,他反复的重复着这个无论谁一日都会做无数遍的动作。他想,或许这只是一场梦,一场梦魇,也许某次当他睁眼的时候,他仍在那个满眼草药的药谷里,没有楚潇、没有孩子、没有慕寂年的死……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可怕的梦魇,可他错了,这即便是一场梦魇,也将是困顿他一生,永远无法逃脱的梦!
他再次合上眼,却迟迟没有睁开,他怕,怕睁开后仍是这场景,他听见耳旁月赎命的声音说:“三日后……”三日后?他听不见下面的内容。
三日后……
清涟花了三日的时间替慕寂年梳洗,替他在苍白的脸上施了粉黛,为他的薄唇点绛,他为他挑选最美的舞衣,是最适合他的白衣,他为他束发,一支蓝田白玉的簪子簪起了绸缎似的长发,宛如天人。
他仍是美的惊心动魄,紧闭地双眸,羽睫在脸庞上投下两道浅影,美如画中仙人。
他体内的蛊虫令他的身体保持着身前的柔软,甚至让人错觉他一直活着,他只是累了,只是睡着了……
在后院那只剩孤枝地落花桃树下,清涟翻开被雨水淋得松软的土地,从树根旁抱出两坛桃花酿,这是慕寂年为楚潇备下的,当年是他亲手埋下去,想着有朝一日能亲手取出来,亲手为他斟一杯他亲手酿的酒,现在这些,都不可能了!
清涟抱着两坛酒走到楚潇面前,递出去,楚潇伸手去接,他忽然松手,毫不吝啬的摔碎它,摔碎了他主子的棋盘,摔碎了那份小小地心愿,酒香弥漫在四周,馝馞地令人窒息,他轻声的说:“这是主子为你准备的。”他那原本如春风洗水一般的声线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沙哑刺耳,每一次开口都是无尽地悲怆与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