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滤缓缓站直了身子,悠哉悠哉的走上前去,俯身拾起金刀,却看也不看,随手丢到贯仲怀里。
转过身来,却见她眸若星光、笑靥嫣然:“穆离真是个好人,对不对?”
长史大人一脸黑线:你又给人发卡了。
☆、110没那么容易
苏里带着人马匆匆离去了。他心中积郁,连休息也不肯,便连夜赶回昭华城。
昭军这边便如常般,除了一队人警戒,其他人再次入了帐篷,熄了灯火。
直到五更时候,趁着夜色未减,昭军帐篷里悄悄的走出几批人来,分散出去,再次隐于墨色之中。
如是二三,等到天色将亮,便是已有三批人马离去。
帐子里,韩苏端了热茶,抿了一口,试图驱了身上凉气,接着问道:“将暗卫也派了出去,殿下是不是小心太过。”
林滤好笑的看了韩苏一眼,觉得对方才是小心太过,虽然帐外有人守卫,但那是自己心腹暗卫,自然不会计较韩苏的称谓是否无礼。
不过韩苏的“殿下”没一点诚意,就跟平日与隆裕、永淳打嘴仗时一般,虽然也“殿下”、“殿下”个不停,但听那语气,就好像她们的小字叫做“殿下”一般,听起来并不刺耳,因此微微一笑,也不与她计较。
夜露更深,刀勒的军马既已离去,病弱的公主殿下自然是及时回到帐篷休养安寝,至于事实上,当然是没有人能够睡得着的。
林滤虽然不甚擅长兵事,但她心思细密、又坚毅隐忍,最爱掌握信息、细细布局,谋定后动,便更不会在这个时候放松警惕。
她在来刀勒之前,便将要应对几人的资料搜集完全,哪怕是平日言行都没有放过,一一用心研究,力求能掌握那些人的性格特点、行事方式,苏里更是重中之重。
此人傲慢自负、忌刻多疑、偏偏又暴躁易怒,最是反复无常,饶是如此,偏偏又不是个蠢货。
他这个时候虽然因愤怒猜疑走的利落,但以他的性格来说,肯定不会走的那么干净就是了,还不知留下了多少首尾在周围。
万一被这些人发现什么,发出讯息出去,苏里此时走的不远,一旦杀了回来,便是前功尽弃。
因此,无论是察觉对方斥候行踪,还是确定苏里是否真的回了昭华城,林滤都需要派出人手。
只不过,这次不但派出了军中的所有斥候,连暗卫也几乎尽皆出动了。
此时因不虞被人发现帐内情形,做出安寝假象,帐子里只燃了一点烛火,林滤与韩苏二人均无意睡眠。更何况,这一夜还有诸多布置,实非睡眠之时,两人便置了皮毛毡毯在地上,围着炭盆饮茶。
林滤坐在毡毯上,贞静清幽,不知道是早年因着以淡漠病弱的假象示人而习惯成自然,还是她本来便不甚喜欢奢华繁杂,此刻她一袭简单的浅色衣裙,一头青丝也放了下来,衬着白皙如玉的脖颈,似乎反着幽幽微光。
与长史大人舒适为上的闲散坐姿不同,哪怕这个时候,公主殿下放松的情况下,依旧身姿挺秀、举止娴雅,因此,本来低头沉思的她,闻言抬头,颈间风光清晰可见。
这让本是无意识盯着看的某人忽然猛的一滞,眼神不自然的游移开来。
林滤似乎仿若未觉,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虽说这次的灾厄,不过是天灾意外,但从昭华城出来后,一路上我确实也将手中斥候尽皆派了出去以防万一,可是苏里的行迹,若不是七哥派人来传讯息,等咱们探得消息时,再做布置打算,恐怕为时已晚了。”
林滤轻叹道:“这倒不是七哥手下的斥候不尽职或是能力有限,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那么几个人,因此探查的范围距离便都受了限制。更何况,如今困境已过,正是放松警惕、容易懈怠的时候,更需要小心谨慎,以备万全。”
话锋一转,林滤语气便不免染上一丝凉意:“此次苏里被骗,回转去追穆离。若他回去还好,但若他疑心不死,或是中途生疑反复,耍了回马枪,咱们也好有了准备,免得措手不及;而若苏里确实离开不再回头,他留下的那些首尾便要及时控制住,控制住他们,苏里只会越走越远,等他再次觉察,也来不及了。”
韩苏恍然道:“若论探查大军动向,斥候不用多说,但是若是侦缉查探、隐匿盯人,那便是暗卫的老本行了,可苏里留下的人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么?”
林滤微微一笑,眼中荧光流转,眸色越发深邃。“侦缉查探、隐匿盯人”,贯仲要是听到韩苏这么“称赞”暗卫,恐怕都要笑死了,虽说主为护卫之职,但除了近身保护的几人,大多还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更顺手些吧。
至于是否能控制的住苏里留下的斥候,更是无需担心。
漠北刀勒,民风彪悍、军队更是残暴嗜杀。
残暴,林滤微微敛眸,于他们来说崇尚仁德的昭国会告诉他们,有时候残暴并不可怕,残忍才可怕,尤其是不见一丝血光的残忍更可怕,而暗卫做这些,实在是得心应手。
所以,林滤从容微笑:“不用担心,交给贯仲就是了。”
是啊,不用担心啊,韩苏看着眼前美丽温和的少女,她周身的气质淡漠一如往昔,但是望向自己的眼睛里,满是亲昵与暖意,所以,林滤说不用担心,她便真的不去担心了。
她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少女的心意,再无其他,韩苏微微略过林滤身后的黑暗,看向帐篷布帘,似是要看透帐外,温言道:“就快天亮了啊。”
穆离看向帐外天色,就快天亮了。
她心情烦乱,因此,这几天行路虽颇有倦意,但还是无意睡眠,每天不过是草草的睡上那么几个时辰就再也睡不着了。
心气虚浮,穆离翻身起来,命人收拾了帐子,随便吃了些东西,翻身上马,狠抽了两鞭子,想让清晨的凉风吹散脑袋里的繁杂。
随行的几人也不见慌乱,十分利落的紧追其后。
行进的方向是昭华城向西。
目的地:不明。
但这些并不是穆离烦躁的原因。
要说原因是什么,便是她并不知道,东阳的妹妹,昭国的林滤公主,那个明明看起来就如皇宫内最纤细精致的名贵瓷器般易碎、却偏偏似有若无的让她觉得有一阵寒意的少女,是不是在戏耍于她。
穆离有些茫然:按平日东阳透露出来的意思,那个少女公主的言行似乎并不可信,可是那样的女孩子也会骗人的么?
凉风不断的扑面而来、再不停的匆匆从耳边掠过,她如今的行为便是与那个少女的“交易”之一。
看着荒凉无尽头的远方,穆离一脸木然,这正犹如她那飘渺不能确信的未来啊。
她不知道林滤到底可不可信,到底应不应该信。
可是,到了此时此刻,她只有相信一途,别无它径了。
正如溺水之人一样,林滤递给了穆离一根稻草,而穆离只能……紧紧抓住。
穆离机械的抓着缰绳,纵马疾驰,心内想着:还有两天,或是……
忽然,头顶上响起一道嘹亮的鹰啸,随即,身后大地隐隐传来阵阵铁蹄声。
穆离眼睛一亮,脸上顿时有了光彩,她缓缓的勒住了骏马,扯了缰绳转向后方,她隐了脸上期待的神色,那是因为,她已经可以确信,她要等的人就要来了。
“苏里。”穆离低声说道,“兄长,在那个时候就被人算准行事的你,败局已定啊。”
转眼间,来人已到近前。
苏里一身风尘,连日风餐露宿、行军赶路并未让他有一丝狼狈,反而因他阴鹜狠厉的气息、及数日压抑隐忍,让整个军队的气势更加逼人、让人心惊。
苏里勒马停在穆离身前数丈,他静静的扫了穆离一行一眼,心中一点一点的泛起绝望之感,却又离奇的平静了下来,一点也不似往日般那么容易暴怒了。
“穆离。”他平静的问道:“就你一个人吗。”
虽是问话,语气却已是肯定。
这话若让其他人听起来,未免奇怪,穆离身边好歹也是跟着几个侍卫的,再怎么看也不止一个人的道理,难道是苏里眼瞎了么?还是说压根不把别人当人看?
但穆离心中显然明白。
她心内微微叹气,同样平静回道:“不就是一个人么。”
苏里缓缓的呼了一口气。
他不明白,那个人到底藏在了哪里,他明明亲自带人查看的,不惜得罪昭国的公主,没有放过任何地方,为什么没有找到她在哪里!大意了!他还是因为瞧不起昭国病弱的公主大意了!要是更仔细搜寻的话……
忽然,他心里一动,厉声喝道:“报信的人呢?在哪里?!”
副将一怔,赶忙下令传唤。
苏里心中存疑,扯了缰绳向军中望去。
一阵骚乱过后,副将苍白了脸硬着头皮回道:“大将军,人、人不见了。”
苏里眼睛猛的一缩,不甘与愤恨再次从心中升起,多日的隐忍、多日的焦虑让苏里一口郁气结在胸口,无法疏散出去。
他猛然转头怒视穆离,面露讥嘲,冷声道:“我就看着,你这样做,到底能否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