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苏却面色一整,再没有什么温情想法,急切问道:“你身子怎么样了?我听说你吐了血,会不会……”
林滤轻松笑道:“不过是做戏罢了,怎么可能是真的吐血。”
随即问道:“看你的情况,伤口是被什么东西挡着了?”
韩苏看了看林滤神色,谈笑自如,的确不像是有什么大问题,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个啊,也不是什么,你不是总不想我来刀勒这里吗?我想那一定是因为有很大的危险,所以林滤你才会宁可激我生气也不同意我跟来……因为林滤你从来都只会做对我好的事情,危险的时候也都会挡在我的前面,我当然是明白的啊。”
韩苏腼腆一笑,林滤也有些难为情,脸微微的偏向一旁。
“所以,我既然要跟来,既然想在危险的时候站到你的前面,自然要做一点防备的啊。”韩苏用手比划道:“我研究了一下刀勒人的习性,也从燕州城的兵士口中打听到了一些事。”
“刀勒人常用弯刀、擅弓箭,弯刀不用害怕,我想了想,怎么也不会被他们近了身。当然,以防万一,我还是在右手腕上戴了一个特制的护腕,用的是精钢,就算碰到削铁如泥的宝刀也能挡那么一下。所以,最需要防备的是弓箭。”
接着,韩苏有些兴奋又有些矜持的说道,“然后……更有趣的是,我大约计算了一下,刀勒人虽然擅长用弓,但是准头也不是十拿九稳的,所以,他们那边的人击杀敌人,十成中有九成会瞄准心口,还有一成,也都是射歪了。”
“射歪了那没有办法,只要不伤及重要的地方基本无碍。所以我就找了两块儿精钢片,在中衣前后的心口处,缝了一个口袋,刚好将铁片塞进去,又轻松又安全。今天一看,果然被我料中了。”
韩苏抬起了下巴,得意的说道:“这就是几率啊!”
这就是几率啊!
可是林滤完全不明白。
她不懂什么是几率,她甚至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出自哪里。
但这个哪怕是面对死亡也保持着乐观心态的家伙,做着决定自己生死道具还能研究着什么几率的家伙,只会让她感到心痛。
韩苏胆小、韩苏怕死、韩苏没有大志向、韩苏随遇而安、韩苏手无缚鸡之力、韩苏柔弱、韩苏甚至连疼都怕!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知道自己所做之事要面临死亡的危险,却依旧坚持前往。忍着所有的不安和恐惧,躲在无人的角落默默努力,用所谓的几率来赌上自己的性命,用简单的精钢铁片来决定自己的生死。
这世上再没有人的爱恋如韩苏这样,这么卑微却又真挚恳诚,那么的简陋却又深沉厚重。
林滤抿了抿嘴唇,忍下眼中忽然冒起的水气,问道:“可血迹又是哪里来的?”
韩苏完全没有察觉,十分自然的说道:“电视……书、书上不都这么说的?提前弄袋鸡血也丢口袋里就行了,不用太多,只要不被人发现没射中就好。”
接着,长史大人十分谨慎认真的说道:“万一射箭的人离得很近,发现了其中关窍,再补上一箭,我岂不是比窦娥还冤了。”
“就是……”韩苏微微撇了撇嘴,“鸡血要常换,实在不怎么方便。”
林滤一怔,显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余的事,随即十分的郁闷悔恨:难道自己无能到让她中了一箭不算,还会被别人补上一箭吗?
但是韩苏就是喜爱做这么许多莫名其妙的事,而且还往往能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譬如今次。
“精钢呢?”林滤问道。
韩苏疑惑的看了看公主殿下,从枕头下面摸索出了一个有些变形的东西来。
林滤接过仔细看了一下,韩苏选的精钢还是不错的,若不是博术尔力大无穷,箭势甚至不会在韩苏身上留下淤痕。
然而,眼前的这片精钢,中心处却是被弓箭射的变了形,好在够厚,将力道卸了个七七八八,不然哪怕挡住,也会将韩苏震伤。
林滤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韩苏心口的那块儿真的只是瘀伤,随即,公主殿下问道:“那昏迷也是演戏了?”
韩苏一怔,顿时脸上跟火烧了似的,火辣辣的,长史大人十分窘迫的低了头,小声那么嘀咕出一句回答,企图以此带过。
可林滤完全不放过他,公主殿下十分认真耐心的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韩苏羞愤欲死,看向林滤,干脆破罐子破摔的说道:“疼、疼昏过去的啊。”
疼昏过去?林滤显然觉得自己听错了,如果没有震伤心口的话,那点儿瘀伤便真的只是小伤,公主殿下不确定的问道:“因为疼?”然后上下打量,“真的没有其他问题吗?这个时候便是一点小伤也要说明白。”
“就只是因为疼啊。”长史大人理直气壮的看向公主殿下,然而实际上连脖子都羞红了。
林滤愣愣的看向韩苏半晌,看的韩苏简直都要窘死了。
直到韩苏真的快要撑不住,脸上都要冒烟的时候,林滤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韩苏又羞又气,但实在是难得看到林滤笑的这么开心、这么肆意,还是欢喜多过了羞赧,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林滤一手捂住嘴巴,一只手此刻还被韩苏握着,笑的简直有些站不住了,她缓缓的蹲下,趴在韩苏腿上,伏在被子上肩膀直抖。
韩苏第一次见林滤这么失态,觉得有趣的同时,还有一丝异样,但到底还是窘迫多了些。
她不舍得放开握住林滤的手,便伸出另一只手碰触林滤的肩膀,“哎呀”、“哎呀”的叫着说道:“不要再笑了啊,我要生气了啊。”
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真正觉得有些不对。
被她握着的林滤的手一直在不停颤抖,伏在自己双腿上的公主殿下,从手臂之间,传来阵阵抽咽的声音。
韩苏浑身一僵,蓦地又放松下来,她轻轻的将手放在林滤头上,无力的靠在床头,抬起头仰望房顶,嘴角咧了又咧,收了又收,然而笑意盎然的脸却怎么也维持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汹涌滑落,房间里只剩下静静的哭泣之声。
真的、真的很害怕啊!
哪怕做了准备!哪怕那一刻知道自己也许是不会被杀的,但是真的十分的害怕啊!害怕死,害怕见不到林滤,害怕就此再给林滤留下一道新的伤痕。
真的、真的很害怕啊!
再也不想失去最重要的人了。
生死离别的恐惧,在这一刻,才真正的爆发出来。
所以,韩苏。
所以,林滤。
无论是乐观还是理智,都只能听从自己内心的情感,报之以宣泄般的哭泣,来表达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悲伤的欢喜。
☆、103这个恶毒的计策,真的差点成功
哭泣的时间并没有维持多久。
倒不是因为环境不允许,而是理智的公主殿下哪怕失态,也都能很快的收回心神。
因此,在林滤默默饮啜片刻之后,反而是长史大人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泪水了,哇啦哇啦的最后干脆扑到已经冷静的公主殿下怀里哭了个痛快。
以至于林滤被吓了个手足无措。
基本来说,这种像小孩子一样任性肆意的哭法,连汝南和柔嘉都不会有了,竟然在成年人身上看到——到底受到了多大的惊吓啊。
一时之间,伶俐的公主殿下竟然想不出安慰的办法来,只能笨拙的抱着对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衣襟被毁于一旦。
而一向腼腆羞涩的长史大人,在那样的哭泣之后,却若无其事的举起袖子,抽抽搭搭的擦擦红红的眼睛,还能十分敏锐警觉的狐疑道:“林滤你真的没有受伤吗?脸色真的很差,要不先休息会儿?”一边说一边竟然还掀开被褥,似乎要腾位置,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地方。
这种对于林滤来说,有失仪态就等于十分丢脸的行为,于韩苏看来根本就是发泄情绪有利于身体健康。
所以哭泣少的人反而更加的难为情这点,让林滤又无奈又好笑,从礼仪举止来讲,韩苏的举动总是不免稍嫌轻率,但偏偏这种失仪的举动,由这个醇厚率直的少女做来,让人反而觉得真挚坦荡。
她伸手阻止了韩苏的动作,干脆就近坐下,一边伸手帮韩苏拢衣服,一边轻松自然的笑道:“你会耍把戏,难道我就不会么?说了不碍事便是不碍事,脸色差那是为了做戏做的足,施了粉的。”
韩苏这才彻底放心下来,露出欢喜的笑容来。
虽说做戏做足,但是往往最值得人相信的,就只有既成事实。
林滤当然做了准备才去以身涉险,然而这个所谓的准备可并不包括韩苏的遇险。
所以,吐血自然是真的,心神激荡自然也是真的,故而脸色才会那么的差,那分明就是血气两亏的气色。
轻轻的将被子掩盖到韩苏身上,林滤微微一笑,心内小自斟酌,调养几天便可大好,到时候可不算是欺瞒了。
她一心不想让韩苏再忧心,干脆一人拍板决定:有事回到大昭再说。
她哪里知道,这次自己真是因祸得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