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没什么时间来谋其政了,所以这个时候只能托付给能够信任、也只能信任的永淳了。
隆裕虽然天资卓绝,可是商贾一事还是永淳更为老道,单看在帝京时,这位公主拿了自己写出的小说话本卖了不错的天价就可见一斑。
独到的眼光,不错的包装意识,以及对客户群的清醒认知——毒舌公主在帝京时可是没有一点手软的,狠狠宰了自家的兄弟姐妹表亲、堂亲一番。
因此,虽然算是临危授命,长史大人其实打从心眼里还是很放心永淳的。更何况,这次的买卖,本来就是以贵妇贵女们喜爱的宝石、香料为主,这于公主殿下来说乃是强项,比自己都要来的更加有见识、更加专业,所以倒是无需担心。
临危受命,但是永淳公主殿下并没有因此而矫情,毒舌的公主殿下甚至连日常的例行毒舌打趣都给省略了,抬眼看了看面前石桌上的账册,轻哼了一声算是应下了,虽然是首次处理这种大事,不过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要说真有什么疑惑,反而是对于长史大人本身来的更加多一点才是。
“长史大人既然不想做,为什么当日还要接受皇姐的安排?”
虽然不明白此行到底所为何事,皇姐与长史大人的争执从何而来,但是永淳心内还是有着自己的思量的:以长史大人在皇姐心中的受宠程度,如果坚决拒绝,其实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更何况,当日,长史大人明明气的都处于愤怒爆发的边缘了,可是,不知为何,咬牙切齿的长史大人却忽然沉默下来,不但一脸平静的接受了林滤皇姐的安排,甚至还十分顺从的陪着游完了燕州城,虽然之后一直很沉默。
听到永淳提到当日的事情,连一旁无心商事,所以闲极无聊饮茶赏月的隆裕也不禁回头。
韩苏自嘲苦笑,反问道:“难道我拒绝,就能改变林滤殿下的主意了么?”连公主殿下的身份都拿出来了,可想而知态度是如何的坚决了啊。
当日,自己不是不生气、不是不愤懑,然而当林滤刻意说出“你都叫我殿下了,这话自然是对长史大人说的”这句激怒自己的话时,自己却忽然冷静下来了。
自己自认是不擅朝堂政事,不擅阴谋诡计,但是毕竟两世为人,所以在某些事情上的见解、经历,纵是林滤也不如自己。
林滤固然聪慧,她可以让所有兄弟姐妹宠爱自己,她可以获得帝君的溺爱,她可以设计将求娶自己的所有名门世家拒之门外,自己却置身事外,她可以迫得帝君、秦王不得不接受她参与东阳长公主一事。
但是,这样的公主殿下并非没有弱点。当林滤说出刻意挑拨起自己怒气的话时,韩苏忽然认知到了一个事实:睿智的公主殿下啊,只会笨拙自伤的处理自己的情感。
林滤不是不在意韩苏,而是因为在意,反而宁可被生气、不被谅解,也要消除韩苏要面对的任何危机。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笨拙的林滤!韩苏咬咬牙,真是笨死了,什么事情都一力承担,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要么就是哪天她自己本身因为承受不住思虑过度而伤及寿命,要么就是,抛弃掉负担过重的多余情感变的冰冷无情。
所以……
“所以,生气是没有用的,更何况,我毕竟年长一些,阅历多一些,林滤殿下纵然有些决定做的不大合适,但她毕竟是为我考虑的,即便有愤懑不满,我也应该多包容她一些的。不然,一遇到事情便只会在林滤殿下面前失态乱发脾气,那该有多难堪啊。”
“到底是谁年长啊。”永淳与隆裕同时用着长史大人神经病的眼神看着韩小长史——如果她们知道神经病是什么的话。
“……”又忘记了。
“而且,我并没有觉得林滤皇姐的决定有什么错。”隆裕看着长史大人,认真的说道,“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事情,但一定是极危险的,长史大人没有自保之力,林滤皇姐将长史大人留在燕州城,自然是为长史大人好。”
韩苏赞赏的看了隆裕一眼,隆裕总是如此敏锐,然而过于骄傲自尊的性格,使得她与林滤有着一样的忧虑,而永淳,韩苏看了毒舌公主一眼,这个的性格更是一个麻烦。
“我并没有说林滤殿下的决定有错。”韩苏落寞的笑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就算前去,能够施展的力量极有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只不过,我是不得不去而已啊。”
不待隆裕问话,韩苏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生气、我坚持要去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林滤殿下以身犯险,而是因为林滤殿下信任我,却不愿意信赖我,借助我,却不愿依靠我。”
“我们两个人之间,缠缠绕绕、牵牵绊绊,林滤殿下的心思,我之前都无法明白,我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我,若说她不喜欢我,以她的性子……”韩苏晦涩一笑,痴了半晌,心里说不出是苦笑无力还是温柔甜蜜,“以她的性子……又怎么会对我容忍退让那么许多,若说她喜欢我,可天底下哪有她那么冷漠冷静,自作主张却又克制自持的喜欢的?”
“可是那天我才知道,林滤她……”韩苏眉眼间无奈而又温柔,“她根本就不会处理恋人之间的感情。”
自嘲的笑了笑,韩苏话锋一转,问道:“永淳、隆裕,若是有件事摆在你们面前,你们又将要如何做?一边是对于自己很重要、是毕生心愿都想要达成的事,但是此事对于你自己都有极大的风险。而另一边,你有一个很重要、很关心你的人,若是知道此事,恐怕会想要不自量力的为你分忧呢。这个时候,你是告诉还是隐瞒?”
这明显就是林滤皇姐与长史大人的事。
然而,光明坦荡的隆裕并没有顾忌,坦然说道:“我会隐瞒,既然是重要的人,就要保护她不受伤害,我会一力将事情做好,事后弥补。”
还真是大昭尊贵骄傲的公主们的行事风格。
眼看长史大人看向自己,永淳轻轻一笑,不在意道:“做人不可太贪心,就看哪个的分量更重一些了,我同隆裕一样。”
“哪里一样了?”韩苏反问道,“‘哪个的分量更重一些’难道不是人若更重要,就告诉对方,哪怕放弃事情也无妨。而事情若更重要,就算舍弃对方对自己的心意也不是不可么?”
眼看韩苏拆穿了自己省略的话语,永淳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一旁。
韩苏忽然之间对她们生出了怜悯之意:皇家的孩子,聪慧早熟的背后,似乎付出了不得了的代价。
“永淳、隆裕,人与人之间并不是只有以前你们知道的那样的。在你们的人生中,总会有一两个不同的人,她有可能是你的朋友,也有可能是你喜欢的人,但是,如果值得你倾心付出,你们要记得,对这个人,并不是使用自己的力量,全心全意的维护,就可以的。”
“与重要的人相处,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一个人再强大,总会有软弱的时候,你们是尊贵的公主,有着无与伦比的身份地位以及权势,可是这些并不能弥补你们感情上的软弱,如果你们能够更加的信赖对方一些,愿意依靠对方一些,就会不同了。”
韩苏摇了摇头,笑道:“这种事情,总要等到面对的时候才会明白,你们只要记住,如果将来有一个对于自己来说,很重要、很重视,认为值得自己倾心以对的人的话,如果遇到难题,一定不要独自决然面对,尤其是永淳,不要那么轻易就选择放弃。有的时候,交流更重要,比结果更重要。”
隆裕与永淳这个时候并不完全明白长史大人的意思,有些事情单靠语言,是苍白而又无力的。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们深深的记住了这晚的韩苏,在她们的心中,长史大人总是那么的单纯干净,宽容而又温柔的看着自己,渊博而又古怪,才华横溢却总对谬论歪理哑口无言,明媚欢快一如稚童。
但是这晚的韩苏不一样,她就像告知她们公主不应该和亲那日一样,严肃认真,并且成熟,她说着她们难以理解的话,并且欲言又止,无奈了事。
她们并没有能记住韩苏告诉她们的话,但是却有一个烙印印在了心底,直到多年以后,面临了抉择的公主殿下们,在准备义无反顾的贯彻着自己以往的信念之时,便忽然忆起了漠北的朗月、繁星、初春夜晚冰凉如水的夜风,以及长史大人认真诚挚的面容。
然后,某些事情,就这么偏移了。
而此刻的韩苏,却也无力顾及对两位小公主偏执观念的疏导,隆裕与永淳年纪还小,很多事情可以慢慢来,她忧心的反而是林滤。
林滤,无论喜欢自己有多深、有多浅,是朋友是恋人都无所谓,自己喜欢她,所以愿意为她退让,愿意因她笨拙,愿意博她欢笑。
只是,这次,她却不能让她如愿,她要介入漠北一行,她必须让林滤学会依靠,学会说出自己的忧虑以及心意。
自己没有强大的力量,但是却愿意守护林滤的疲惫与软弱,林滤的骄傲也许不容许她事事向别人倾诉,但是起码要让她开始学会:在重要的人面前,学会交流,遇到没有把握的事情,不是隐瞒,然后强行固执一人面对;学会依靠,难以支撑或是受到伤害的时候,愿意放下坚强与骄傲,接受自己的怜惜与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