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似不经意的望向韩苏,神色深沉难明:“朕听林滤说,无论她如何,你却都是真心实意愿意的?”
听到前半段的时候,韩苏已经明白了,林滤身体健康与否,她心里还是有几分清楚的。如此看来,或是收买了御医,或是因御医不敢担责任,故而宁可含糊其辞的说,或是用了什么法子,瞒过了太医。
无论是哪个,目的都很明显。
然而,韩苏虽然明白林滤的心意,却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就在昭帝面前一副情圣的模样,宣称自己有多深情,有多伟大。
因为林滤很健康,纵是真的如此,她们之间本来也不可能有子嗣。如果因为昭帝不知道,便自傲自得于此,那就太下作了。
因为,此刻的昭帝,虽然没有脱离一个帝君的身份,此刻,他所表露的,却更像一位兄长。
所以,韩苏涨红了脸,有些羞愧、却又坚定的说道:“臣爱慕殿下,不敢说用情比任何人都要深,也不敢用其他条件来标榜自己,但却敢说一句真心实意。无论殿下如何,臣却都是愿意的,臣恋慕的殿下本身,与其他事无关,殿下无论有任何事,臣愿一同承担。”
羞愧,是因为自己被昭帝高看的理由是虚假,并不是自己的筹码;坚定,则是因为自己的心意的确是真挚的,并不会输给任何人。
昭帝盯着韩苏眼睛,忽而轻笑,不免想到了另一个人:“韩苏,你也很不错。”随即,话锋一转:“你觉得周陆如何?”
虽然不知道昭帝为何有此一问,但是昭帝青眼周陆却是事实,韩苏想也不想,回道:“周大人风仪才学都是好的,臣与周大人相交不多,其他的并不知晓。”
昭帝点点头:“比你如何?”
韩苏回道:“各有所长。”
昭帝意外一愣,约是没想到长史大人这么不谦虚,然后哈哈一笑,饶有兴致的说道:“你还真是敢说。”
韩苏腼腆一笑,不好意思道:“臣觉得自己也不错啊。”
昭帝忽然收敛了笑容,淡淡说道:“可是周陆是严、陆、周、郑四大士族中周家的嫡长,有深厚的背景,有名儒大家的教导,有同门遍布天下的人脉,有不凡的抱负,有坚定的心志,有国士之才华,有不输于你的对林滤的深情,也有对朕的忠心。那么,韩苏,告诉朕……”
“你有什么?”
☆、82臣有三策
“那么,韩苏,告诉朕……”
“你有什么?”
韩苏苦笑。
说什么“你有什么”,大约也是看了林滤的面子吧,若是更直白一点,不客气的说,应该是“你凭什么”吧。
皇室子弟都是天生的政客,如果自己此时再说什么林滤的青睐、林滤的心仪,恐怕只会被昭帝轻视,图惹嘲笑。
在大局之下,甚至连帝君都未必能凭心意而为,更何况一位公主呢?皇室所重视的、所接受的,永远都只是政治价值。
所以,正如昭帝所问:你韩苏,除了我皇妹的喜欢,还有什么?能凭什么?
韩苏沉吟片刻,说道:“出身于何处,乃上天所定,臣不敢怨天;家世之底蕴,乃先祖、父母所限,臣亦不敢对先辈有怨言;师长倾心教导,同窗友爱,臣只会感激,又怎可抱怨其对自己的助力多少;这些,臣都没有。但臣有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未必比得上周大人,却愿意为林滤公主殿下倾尽所有、全力以赴。”
“哦?”昭帝神色颇为玩味,似笑非笑道:“你所拥有的东西?难不成是内府的份子钱么?”
韩苏知道这是昭帝故意激她,才不会羞辱生气,神色自若的说道:“当然不是,若是钱财便可以,那天下富贵之家不知凡几,又如何轮到臣来以此取悦君上。”
韩苏微微一顿,淡淡说道:“臣所能仰仗的,唯有自己的才学,所以,臣所有的,便是为君上解忧。”
昭帝不置可否的一笑,手指轻敲桌面,韩苏耳朵一动,想到林滤曾提及自己兄长的一些小动作,当昭帝不自觉的轻敲桌子的时候,恰是他有所触动的表现,剩下的,便是看能否打动他了。
未待韩苏想完,昭帝开口道:“解忧……,好大的口气。朕的烦忧着实不少,你又能解的哪个?”
韩苏抬眼快速看了昭帝一眼,咬了咬牙,低头说道:“门生故吏遍天下,乌衣巷口王谢家。”
昭帝手指一僵,眼瞳骤然紧缩,神色虽然未变,但怕是谁都能感受到他心中的震动。昭帝猛然一声轻笑,口气难辨:“好,果然是大口气。”
半晌,这位君王才再次开口,并未提起解忧如何,反而问道:“韩苏,你到林滤府上也有一年了。嘉州府那次,你做的很好,为何不让林滤举荐,入朝为官?”
韩苏回道:“臣不擅长此道,做公主府上的长史,也多亏了林滤殿下庇护,若是入朝为官,怕臣力所不能及。”
“怎么?”昭帝缓声说道,“林滤能维护的了你,却不信朕能维护的了你么?”
韩苏心里一紧,暗自苦笑,心道:我信林滤,却还真的信不过你。你如今说的好听,可是若有一日,有那个必要,把我丢出去,难道你还真做不来么?天下帝君,大都是如此,你又有何理由让我信你?
心里如此想,口中却说道:“圣上金口玉言,若是圣上的话还信不过,天下还有什么可信?”
“哦?”昭帝微微一笑,“那又是为何?”
韩苏连忙道:“圣上有所不知,臣天份有限、资质愚钝,做一件事情,只有倾尽全力,专注其中,才能做到比别人要好,若是稍微分散那么一点,反而会一事无成。”
“有件小事,圣上大约不知,臣虽是辛酉科进士,却不过是二甲,且在二甲中下。”
昭帝忽然道:“朕知道,你的诗词很好,就是策论太差。”
韩苏大汗,也不知昭帝到底调查自己多少,不过之前林滤告诉过自己,出身前事都已经抹掉了,且安排在了一个中规中矩、与自己经历有些相像之人身上,所以此刻,只有相信公主殿下了,故而继续道:“正是如此,臣自幼读书,却几乎是诗赋论议两无成。后来,臣没有办法,而科考已近,于是最后两年,臣专注于诗词,方才侥幸得了名次。”
“因此,臣不入朝,也可为圣上效力,入了朝,臣怕反而因此分心,负了圣上的期待。”
昭帝看向韩苏,不置可否,韩苏坦然自若。
昭帝道:“朕的忧愁,你要如何解?”
韩苏见昭帝不再追究,暗暗松了口气,思索片刻,回道:“臣在林滤公主殿下府邸之时,常见公主殿下因圣上之忧而忧……”
说到此,觑了一眼昭帝,见其脸上果然露出欣慰满意的神色,这才继续说道:“殿下身体柔弱,多思必伤,臣于心不忍,故而僭越问明了缘由,然后思虑良久,虽然还未完全,却也得了三策。”
“讲。”
“第一策,臣建议圣上修百家之姓。”
“百家之姓……”昭帝问道,“这是何物,作何之解?”
韩苏回道:“门阀世家由来已久,根深蒂固,以至于世人只知严、陆、周、郑,却未必知道于大昭有功的功臣勋贵,甚至我大昭皇族。故而臣建议圣上修百家之姓,以官职高下定等第,圣上九五之尊,皇室当为一等第一;而左相、开国公,为百官之首,当为二等第一;右相、肃国公等,可为二等第二,百官自上而下以此类推。”
“这样,一来可让万民知晓,尊卑高下;二来,各世家乃是凭本事入内,譬如左相严家,便在百家二等第一,可不依旧是风光如前,至于其他各家,也是各凭本事。只是所修只有百家,而大小世家不知凡几,若是不满排名靠后,或是压根没入其内,也可激励他们,当尽全力为君上分忧。”
而韩苏没明说的是,若是一概打压,士族反而小瞧皇家,可如今独独左相严家超然不变,其他诸家则各有变化,官职差的,甚至不在百家之内。
这固然不可能就此破坏了他们的利益体系,但心内却多少还是会有些介意,更甚至于,一些小的士族,为了家族发展,投靠皇家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当然不用明言,昭帝领会得。
“好。”昭帝果然赞道,“此策准了。”
韩苏道:“第二策,臣建议圣上立太学,修建皇家书院。”
“修百家之姓,乃是期望天下百姓不要只知世族,不知皇家。然而名门世家族望已久,人心思旧,单是修百家之姓恐怕收效甚微。”
“而这个时候,圣上应当做的,便是彰显德行,惠及于民。我大昭承继前朝尚文之风,但限于条件,贫寒子弟多读不起书,或是求学无门。而圣上若是能立太学,不论门第出身,只论心性、品德、才华,请名儒教授其才学,且圣上、太子、及其他王子也可偶尔前去听学,圣上若能亲自偶尔教导一二更好,甚至成绩佳者,圣上可亲自嘉奖。”
“太学收人严格,人数自然有限,所以圣上还应当修建皇家书院。如今寒门子弟读书最大的忧虑,怕不是‘纸贵于粟’,而是一书难求。各大家族敝帚自珍,平常书籍尚且轻易不愿外借,更遑论古籍孤本了。圣上可设书院,不教学生,却是专门收藏百家书籍,古籍孤本也可着人抄录了放置于内,大开方便之门,免费供莘莘学子抄录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