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玉闻言道:“我是在看他在干什么,他画的不好。我也会画画,画的比他好。”
他在外的经验太少,很不会讲话,差点没挨了一顿打,那画师也是个争强好胜的脾性,还非要比一比,结果乔玉果然画的比他好。
掌柜瞧了一整个过程,他没在乎乔玉的模样,问道:“现在画本的数量太多,你愿不愿意留在这里,帮一帮我的忙?”
乔玉自然是愿意的。
书斋给的银子不算多,可也不少,还包吃包住,对乔玉来说正合适,他还是很老实的,说做不了多久,等雪停了路能走了就要离开,掌柜的也不介意,只让他放心做事就好。
乔玉的画艺着实出色,即便只是描图上色,都比旁人生动许多。掌柜的看了几天,忽然拿了一个话文本子过来,想叫乔玉为他配图,还允了日后的分利,可乔玉不要分利,他只要多拿些钱,能早日攒够雇佣马车的钱。
为了赚钱,乔玉几乎可以称得上夜以继日了,他就在书斋后头画画,店里的那个小伙计也过来瞧他,有一次忽然道:“陈公子,我看你这个画总是很眼熟,同玉桥先生的画很像,你是不是学的玉桥先生?”
景是贵姓,当年大周建国后将除了皇族之外的景姓都改了背的,平民百姓用不得。乔玉就替自己取了个假名,叫陈辞。
乔玉的笔一顿,险些落下一滴浓墨,耳朵边全都红了,忍不住有些雀跃地问:“你也知道玉桥先生啊?”
小伙计用力道:“自然是知道的!我听闻玉桥先生画技过人,这些都算了,他的人还特别好,今年夏天我们家乡发大水,我的父母都淹死了,家里只留我和一个小妹妹,险些活不成了,还是玉桥先生用自己的稿酬捐了米粮,才让我们活了下来。不仅是我们,我听说玉桥先生捐了好多地方,救了好多人,玉桥先生救世济民,心怀天下,可真是天大的好人。”
乔玉的耳朵边全冷了下来,他结结巴巴道:“兴许,兴许玉桥先生也没有那么好……”
他说这话时心中一阵恍惚。那些银子的确是乔玉捐出去的,他在宫中闲的无聊,只能画画这些画,卖出去的钱他拿着也没用,都让景砚安排着花出去了。他没料到自己的无心之举会救那么多条人命,可却担不起那些人的感激,因为他知道不是那样好的人。
那小伙计听了这话,再也没有平日里的和善,冷着脸道:“玉桥先生怎么不好了!你说说看!”
乔玉也不敢讲玉桥先生的坏话,他总觉着要是讲了,眼前这个和和气气的小二哥立刻就能翻脸揍他一顿。他只好含含糊糊道:“没什么,我的画,我的画就是学玉桥先生糊口罢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太清楚。”
又在对方的虎视眈眈下不怎么诚恳地添了一句,“想必是很好的人吧。”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面对这些人的喜欢和尊敬,就越发心生惭愧,他不应该得到这些的。
乔玉累了一整天,倒在床榻上,还是想着这件事。他想了很久,觉得自己还是没有他们眼中的玉桥先生的救世济民,他没办法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出去,但还是把自己的报酬一分为三。一份是接下来几天的生活所需,一份是攒着的马车钱,还有一份最多的是用来给破庙里的那些小乞丐买过冬的东西。其实原先他每日也会买些剩下的馒头粥食之类送过去,只不过现在想要做的更多,
他想变得更好一些,至少不要太过辜负那些人的感激。
这场雪下的太久,久到都快成了灾,乔玉为那个书斋画了好几本话文本子,第一个本子大卖,他又拿了一笔钱,终于攒够了给乞丐买过冬衣物的钱,也攒够了接下来雇佣马车的钱。
可这时候离过年太近,没有哪个马夫愿意背井离乡,不和家人在一起过年,乔玉无奈地留在这里,过这十年以来,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过的年。
除夕的那一天下了小雪,乔玉领着小伙计的妹妹出来玩。小姑娘看着糖人就走不动道,乔玉给她买了一个,犹豫了一下,自己也买了一个。这么几个月来,乔玉第一次沾甜味,他舍不得咬着吃,小心翼翼地用舌头舔着。
小伙计出来找他们的时候,两个人坐在不远处的槐树下头,个头一大一小,动作却如出一辙,看起来年纪倒没差多少。
他手上拿着烟火,塞给了他们俩一人一个,待天黑才很珍惜地点燃,转着圈烧完了,小伙计望着乔玉,笑着道:“马上新的一年了,对了,昨天掌柜的说了,是元德二十一年。”
元德二十一年。
乔玉一怔,这不对,怎么会是元德二十一年,本该是他的殿下登基,换了年号,今年是元年才对。即便这里再穷乡僻壤,离京城再远,可好歹也是个县城,若是换了皇帝年号,绝不可能不知情。
在这之前,乔玉从来没想过景砚会失败,并不是刻意不去想,而是他从来都觉得,只要是景砚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道理。
可现在他忽的有些害怕起来,他怕的要命,在除夕这一天没有丝毫的开心,躲在被子里,咬着衣角发抖流眼泪。
哪怕是几次濒死,他从未这样害怕过,心口紧缩成一团,连呼吸都不会了。
透过被子间狭小的缝隙,他能看到外面幽微的火光,模模糊糊成了一片。
宫中。
大约是由于去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宫里没半点过年的气氛,象征性地挂了几条红布红灯笼,别处依旧很肃穆。
景砚从地牢里走出来,身上浸透了血腥味。过年前的半个月,他终于将陈桑和他的亲信都瓮中捉鳖,关押到了地牢里。陈桑的嘴很严实,也许是知道说出乔玉的消息就会没命,讲得都是模模糊糊,一日一变,而那些亲信也都不知情,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审问,期间不知死了多少人,就连今天过年,都拉出去好几条尸体。
景砚由冷淡又漫不经心,他望着这些人,并不把他们当作一条命,连陈桑也不。他觉得自己能留给陈桑一条全尸,大概也就算不辜负里陈皇后了。
他从早到晚只吃了几口面,又看了大半天的折子,有关乔玉的消息,事无大小,全都由他自己亲自审查,看完后顺道还审问了陈桑的一众党羽,现在本该疲乏至极,却依旧背脊挺直,被拉长的影子却极消瘦,近乎于形销骨立了。他不去大明殿处理政务,也不回仙林宫,张了张嘴,嗓音还是哑着的,不过好歹能说得出话了,咬字是清楚的,“去太清宫。”
盛海急急忙忙地替景砚撑着伞,在大雪中一路疾行,连大氅都落了一堆积雪。太清宫是宫里最冷清的地方,连点喜庆的红都没有,四周又寡淡又冰冷。
景砚拿钥匙开了一旁的小门,自己一个人撑着伞进去了。
太清宫与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变化,时间似乎在这里什么也未留下,与过往的每一年都没有不同。
景砚脱了力一般,手指放松,黑伞落在一旁。他仰头望着院子里那两棵相伴相生的枇杷树,那是乔玉和他一起种下的。它们已经长的很高了,如今亭亭如盖,绿叶葱茏,却依旧很亲密,谁也离不开谁,谁也不会离开谁。
人不如树。
他这样看了很久,不仅是长发,眉眼都染成了雪白,渐渐的连裸露在外的皮肤,后来是玄色的大氅,全都被白雪覆盖住了。他似乎成了一个雪人,眼角却忽的滚下一串水珠,留下道很明显的痕迹。
那或许是融化了的雪水,或许是眼泪。
大约是眼泪吧。
一过完年,乔玉就急急忙忙要找人去京城,他雇了一辆很小的马车,在路口长亭同小伙计还有那群小乞丐告别,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他们都很舍不得,小伙计道:“你虽然没玉桥先生画的好,可陈公子你的心和玉桥先生一样好。”
乔玉哭笑不得,他是刻意画的劣质一些,防止露出马甲的,没料到他也有一日要刻意做不好一件事了。
他满心满意都是景砚,想的都要发疯,实在是不可能再停留下来了。
小伙计最后说了一句,“愿你新的一年,一路顺风,得偿所愿。”
乔玉仅有一个愿望。
接下来的一路都很顺利,马夫是个好江湖,人也很好,大概是看乔玉又傻又好心,给钱还多的份上,马赶的飞快,不过冰雪初融,才开春的时候就赶到了京城。
京城看管的极严,幸好长乐早有准备,路引和别的书信都齐全,才能很快入京。到了京城,乔玉也知道了去年发生的事,他的景砚的确是赢了,只是还未登基,现下是纵览朝政的摄政王,乔玉的心放下了一半。
可今时不同往日,乔玉没有证明自己的法子,别说是皇宫,连内城靠里的地方都去不了,虽然近在眼前,却没办法相见。
他定了个客栈,一边泡澡一边发愁,难道自己真的要击鼓鸣冤,再大庭广众之下表明身份。
那也太丢脸了吧。
乔玉想到了他的外祖母,福嘉县主。福嘉县主自乔玉失踪后,又回到了外头的古庙中修行,那个地方还好接近些。
第二日,乔玉去了那里,福嘉县主满脸肃穆,正跪地诵经,乔玉也不知怎么了,其实他的印象里只见过福嘉县主两三面,却忽然哭了出来,也跪到了福嘉县主的旁边,嗓子里含满了哭腔,“外祖母。”
相似小说推荐
-
大吉大利 完结+番外 (竹颐若水) 晋江2018-06-03完结震惊!风流王爷易某居然重生成为了一只鸡!纯情腹黑张扬跋扈丞相攻×美艳风流颜好任性...
-
太子申生 (羞涩的药) 晋江2018-5-16完结春秋时期,晋国一段遥远的历史太子申生在即位前上吊自尽不愿反驳父亲妃子对他想要弑父的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