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玉听到外头的动静,出了小门,也只能站在台阶上,被左右侍卫拦住,不能踏出一步。这也是太清宫的规矩。即使是被选中的太监,在前十日也不能离开太清宫的地方,不见外头的世界,叫人收心罢了。
宫门外站了五个太监,是从典给署慢慢吞吞赶来的,为首的那个身着藏青长袍,头顶硬幞头,年纪三十岁上下,可从着衣配饰来看品阶却不高。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似乎是极为嫌弃这块地方,指使着身后四个十七八岁的太监,语调尖酸,“快点把这些东西搬下去,也不是什么好玩意,给什么富贵的主子,用不着轻拿轻放,还得小心侍候着。”
后头那几个太监连忙动作了起来,将推车上的东西摔摔打打,扔了下去。
乔玉踮着脚尖瞧着外头,看到这样的情景着急了起来,指着他们对侍卫道:“他们,他们这么对待太,大皇子的东西的,你们也不管管吗?”
侍卫依旧铁面,似乎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只是握着佩刀的手臂,还紧紧拦在前头。
为首的太监一抬头,目光阴森,面上还带着笑,冷笑着道:“我倒不知道在这种地方还有你这么个忠心为主的东西!就是可惜了你的一片拳拳心意,怕是什么也捞不着。”
又转过头,踹了身旁的小太监一脚,“这种地方待多了,再深受皇恩也得染上晦气,还不快点。中午没吃饭吗?摔打东西都不会,要爷爷踹几脚才能得力?”
后头的几个一同哄笑了起来,刻意把东西往地下扔下去,戏耍着在上头干看着的乔玉。
没有人会在意景砚的东西,他已经被认定,此生沦落至此,再不能翻身。即使元德帝有再多的荣宠,也半点不会落到这个地方,那又何必对他尊敬?对外还称作是大皇子,可其实在这些人心中,怕是连冯贵妃身边养的一条小狗也不如了。
宫中的事,皆是如此,阴私太多,即使有那么一丝真心,也没得太早太快,如秋日的薄雾,这宫里的日头一升,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死在了天明之前了。
只有乔玉还在乎着。
他年纪小,入宫之后只在冯贵妃的嘉瑞宫受过几天苦,别的时候都被景砚娇养着,因一直拘在东宫内殿,连规矩都没怎么学过,遇事还是孩子脾气。在太监所临走前管事的那番叮嘱全忘光了,想要冲出去同那些太监理论。结果腿还没迈出去一步,身前侍卫的刀已经出鞘,寒光一凛,离乔玉不到半寸。
乔玉感觉脖子一寒,吓得倒退了两步,绊在了门槛上头,差点跌了一跤。
他自小就见不得这些利器,大约是想的太多的缘故,一瞧见脑子就会自动浮现出鲜血横流的场景,怕得要命。
但即使如此,睫毛都快要被沾湿了,乔玉还是咬着牙,强撑着自己还没老鼠大的胆子再往前走,要保护太子的东西。
可惜他的步子太小,又忍不住闭眼不去瞧侍卫的剑,走得慢,还没到外头,只听后头传来景砚的声音。
他偏过头,秀致的眉眼都皱成了一团,满脸的委屈,瞧见太子站在不远处的青灰色石砖上,神色平和宁静。
太子的声音很轻,唤了他的名字一声,便不再说话,把手上的东西朝外头晃了晃。
是那个小老虎。
第5章 奖励
景砚没把那只木头制成的小老虎立刻给他,举得高过头顶,也不去瞧身前那双眼巴巴的眼睛,只是吊着乔玉,不让他离开。
乔玉想要的要命,却怎么也够不到。
景砚低头看着他的模样,不紧不慢地问方才的事,“我都不知道,你在外头胆子倒大。往常在东宫里,不是连个放水果的攒盒里搁一把小刀都害怕?”
乔玉有点不高兴了,可是他又不能同景砚生气。他早在心里想好了,以后都要好好照顾太子,所以不能和太子一般计较,即使他这么逗弄自己,他也,也不能和以前一样的小孩子脾气了。
到了最后,还是孩子脾气地反问出口了,“谁说的?肯定是哪个小太监讲我的坏话。我,我是和小老虎一样勇猛的,所以才要它的呀。”
说完还用力点了头,假话说的还挺真,连自己都快相信了。
景砚稍稍把手中的玩意儿放低了些,正好在乔玉的小矮个能够到的地方,等乔玉跃跃欲试地伸长手,又猛地抬高。
乔玉瞪圆了大眼睛,“您,您怎么能这样,这样!”
景砚朝他摇了摇头,“说假话可就没有奖励了。”
乔玉咬着嘴唇,有些挣扎,没抵过心里头点诱惑,垂头丧气地答道:“有,是有点怕的。但是,我更生气呀,他们讲太子坏话,摔太子的东西,我气着气着,就不觉得害怕了。”
其实里头还是有几句假话的,他在外面的那个模样可不像是没了害怕。
他只是,有更重要的事,比自己的害怕还要重要,所以才能够强撑着。
景砚叹了口气,半蹲下来,恰好能同乔玉平视,一字一句同他道:“如果因为这样就要生气难过,那小玉以后,恐怕都没有高兴的时候了。”
乔玉撇着嘴,硬是扭过头,不看景砚,也不答应这句话。
景砚笑着,很轻松道:“没有必要同他们置气的,小玉,答应我,好不好。”
不必置气,是因为他们没有资格。
而乔玉像是个闹了别扭的小孩子,在景砚的抚慰下,方才勉勉强强放弃了想要的东西。
典给署的太监也不愿意在太清宫多待,嫌晦气,又没人再斗嘴争吵,把东西扔下来,就推着车回去了。
乔玉才被允许出门,台阶上的东西堆得很高,虽然有太子在门内接应,可是他细胳膊细腿,又没什么力气,即使是这么一小截路都无比艰难。
那个守门的侍卫低头瞧了乔玉一眼,经过多次尝试后,他把东西拎起来,准备往回走了,又瞧了一眼,他还在那个台阶上,东西又跌回了远处。
侍卫瞧了瞧旁边的人,又打量了一圈周围,终归是没有忍住,一手就提起一小半的东西,三两步就跨了回去,将那些包裹放在了门内。他从小习武,力气过人,来回不到几趟,东西就全被送进去了。
眼看着解决完这个大麻烦,乔玉眼角眉梢都满是笑,像只小兔子一样跳上台阶,从那个侍卫面前经过时仰头一笑,“谢谢你。”
他在宫中行事,办事时见过许多小太监,从未见过这样可爱的。
小门立刻被合上了。
景砚的耳力好,能听见一门之隔的两个侍卫的轻声细语。
一个道:“阿昭,你何必蹚这趟浑水?若是方才的事传到了那位耳朵里,日后还指不定如何。”
那个阿昭回他,“我也没多想,除了你,又谁看见了。就是瞧那个小太监可怜,对了,他是不是叫做小玉来着?”
他微微阖眼,瞥了瞥那扇只容得下一人进去的小门,拽着在身旁的乔玉,往前走了几步,将小老虎递给了他。
乔玉的手才碰过包裹,估计沾上了灰尘,先在衣服上蹭了蹭,才小心翼翼地把小老虎接了过来,珍惜地摸了摸。
那个小老虎的模样不算精致,只是雕刻出了个大概形状,蹲坐在地上,装模作样地挥舞着爪牙,歪着大脑袋,额头上还刻了个“王”字。
乍一看有点威猛,也很可爱。
乔玉喜欢极了。他笑得眉眼弯弯,眼角处洇着一抹红,像是春日里快落了的杏花花瓣,再没有了方才的生气难过,戳了戳小老虎的脑袋,“小老虎,可真好看。”
他的嗓音本来就软,开心时说的话比自个儿喜欢的桂花蜜还要甜。
景砚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问道:“喜欢吗?”
乔玉拼命点头,他以往不知道收过多少珍玩宝物,也从未如此开心过。
景砚又笑了,他是太子,一贯端庄稳重,无论是在朝臣还是内侍面前,很少露出这样柔软温和的神情。
“那过会你会更喜欢。”
景砚将乔玉散落下的长发别到耳后,从袖子里又掏出一个小玩意,那是一只兔子,同老虎一般大小,也是蹲坐在地上,一只耳朵耷拉在脑袋,另一只高高翘起,似乎在张望周围,又警觉又呆傻,表情生动活泼,像极了昨晚见到的乔玉。
大约是太过欢喜了,乔玉反倒有些结结巴巴,将小兔子捧在左手手心后,讷讷道:“怎么,还有小兔子?”
小孩子没什么特定的喜好,乔玉往日就喜欢小兔子,也喜欢小老虎,不过是因为听旁人说,小兔子太过女孩子气,才在心里寻了个借口,换成的老虎。
景砚被他的傻模样逗笑了,轻描淡写地解释,“小老虎是因为小玉很乖,又勇敢,所以奖励你的。”他顿了顿,摸了摸兔子耳朵,捏住了乔玉的指甲尖,“可是兔子不同,小兔子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喜欢吗?”
那是太子亲手雕刻,送给他的礼物,天然就比以往所有的一切都值得珍重喜爱了。
乔玉揪着景砚的袖子,也要去勾他的手指头,想要瞧一瞧该有多厉害,才能一下子雕出两只给自己。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腻,又舍不得,又珍惜,摸一摸都怕弄脏了,黑葡萄似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是泪水消散过后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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