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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愁 (狐狸不归)


  景砚精力不济,却还是强撑着听完了,他知道乔玉对自己说了假话,因为方才抱起那个小傻瓜的时候,脖子上已经没了那块祖母留给他的玉佩,大约是当做药费抵押出去了。
  那是乔玉最珍贵的宝物。
  景砚明白,他感受到对于乔玉对自己的心意,却不知该如何言语,回应。无论说什么,都似乎太轻浮了,比不得乔玉做的这一切的重量。
  乔玉将整个人都奉献了给了自己,所有的勇敢,温暖,和热烈的感情。
  景砚心里又恍惚又柔软,或许是病的昏了头,他总觉得这些还不够,想要掠夺,想要占有,想要得到更多。
  而且这些都由自己独占,谁也不该看到他的光,他的小玉。
  他不再想这些,而是轻声道:“我从前和你说过的话,你是不是总记不得?说过了,你自己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对不对?”
  乔玉支支吾吾地点了头。
  景砚俯下身,贴着他的小腿,一条条将伤痕的数清楚,看明白了,一道不落。又偏了偏头,看到地面上有一个微弱的光点,那是暗卫在上头看着盯着他们。
  他都记得,这一切都记得。
  乔玉哼哼唧唧地往景砚的怀里钻,景砚替他找了伤药,慢慢地涂抹好,再将他揽入怀里,对着他的耳垂,轻轻地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极轻极浅,除了乔玉,谁也听不见。
  他道:“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让我的小玉吃苦了。”
  再不会了。
  第二天醒来时,天光微亮,是个好天气,景砚醒得早,他不能痊愈,只能这么病下去。
  景砚眉眼低垂,对跪在地上的萧十四吩咐,“时机到了。”
  萧十四将这件事禀告给了元德帝。
  元德帝坐在龙椅上,穿着厚重尊贵的龙袍,他近来旧疾发作,又苦夏,瘦的厉害,在宽大的龙椅上更显得伶仃。
  他微合着眼,思忖良久,问道:“你是说,废太子患了心肺之疾?荀太医说这病不用好药,便会留下隐疾,一辈子都精力不济,体弱多病?”
  荀乐的医术,元德帝一贯是知道的,他这么说,那必然就是如此。他最近唤太医频繁了些,朝中的那些人就坐不住了,言语间都捧着景旭,要不是还估计着他,恨不得早日立景旭为储。
  朝中大臣越如此,元德帝对景旭越不喜,即使他们俩血脉性命相连,可也绝不能容许对方分了他的权柄。
  若不是老四太过不中用,连见到冯南南都害怕,实在扶持不起来,否则他也不必用景砚了。
  可事到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了。
  元德帝挥了挥手,过了片刻,又让外头的太监进来,吩咐道:“让太医院的刘林过来。”
  景砚的病的确应该医治,但却不能立即只好,必须要留下病根,日后体弱,不能做事。
  他提点了刘林一下,刘林就立即明白了过来。在太医院这么久,医术算不得高超,但是却非常会体察人心,明白上头的意思,才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
  第二天清晨,刘林拿着圣旨,敲开了太清宫的门。
  刘太医被派入太清宫医治废太子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后宫,甚至是前朝都有所耳闻。
  在此之前,任谁都不能料想到,已经跌入低谷,永世不得翻身的废太子竟还能有现在的机会。
  景旭虽然被禁足在御林宫,可到底看管的也不算太严苛,偶尔来沉云宫拜访他的母妃,他已长到了二十岁,一看到冯南南还是和个孩子一样坐在她的身边。
  沉云宫内殿除了他们俩人,其余的宫女太监都退下了。
  景旭咬着牙,想到外头传着的消息。他自认品貌才行无一不佳,却从小被太子压在下头,朝臣都几乎忽略了自己这个二皇子,几乎将景砚恨到了骨子里,好不容易陈家败落,他才终于出头。
  他恨恨道:“母后,你说该怎么办,父皇要将景砚放出来了,他一出来,他出来了……”
  冯南南替他斟了盏茶,抓住他的手,轻声细语地安慰他,她自幼就极宠爱景旭,她待景旭总比别的孩子宽容容忍得多,“旭儿,你不必害怕。景砚是逆臣之后,他身上永远就背负着这个名头,就翻不了身。我最近见不到你的父皇,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你自己小心一些。”
  景旭回握住冯南南的手,“母后,父皇,父皇真的不顾我们吗?”
  冯南南温柔地笑了笑,摸着他的脸颊,“我从来没指望过他,从来从来都没有过。我一直指望的都是你啊,旭儿,你才是母后的指望。”
  她顿了顿,声音渐低,有了几分尖利,又似乎是安慰他,“他不出来,你父皇会一辈子护着他。他出来了,又这么多年未接触过朝堂之事,不过是个没有爪牙的兔子,又能成什么事?”


第56章 山凝
  大约是这个刘太医的医术不怎么高超的缘故,
  景砚这一病,就病了许久。
  乔玉也病了,发了场高热,病得不省人事,刘太医很看不起这些宫里的奴才, 不过看在废太子即将起复的面子上为乔玉开了几贴汤药。乔玉的身体自幼就不大好, 淋了雨挨了打还没倒下,是全靠毅力撑着的,后来听到元德帝派太医来诊治景砚,日日有源源不断的汤水补药送进来, 再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才放心地病了一场。
  那些补药几乎都进了乔玉的肚子,早上吃晚上吃, 乔玉被喂得肚子滚圆,在床上眼泪汪汪地同景砚耍赖,很恳切地求着, “不吃了,再吃要胖了。”
  先前乔玉的小腿受了伤,行走不方便,又要照顾景砚,索性就睡在了这边。后来他自己也病了, 景砚不许他走, 夜夜都照顾着乔玉。
  景砚断断续续咳了小半个夏天还未痊愈,不能见风, 日日吃药,乔玉总觉得是这个刘太医医术不怎么高超的缘故。
  他偷偷摸摸同景砚咬耳朵,“能不能求陛下换个太医,从前那个荀太医的药,殿下吃了几副就不怎么咳嗽了,现在这个吃了这么久药还不见好,再说那个荀太医还收了,收了我好多银子。”
  乔玉险些说漏了嘴,把玉佩的事讲出去,又干巴巴地圆回去了。
  景砚侧着身体,垂着眼眸,瞧见乔玉眨着眼,眼瞳里满是不曾褪去的天真的光,目光看似又轻又薄,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这个话题,“刘太医是太医院院首,医术自然不会不好。是不是我病了这么久,小玉厌烦照顾我了?”
  乔玉一听,果然把刘太医那事忘得干净,可怜巴巴地献上自己的真心,生怕病中的景砚多想,“怎么会!我说好了一辈子照顾殿下的,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变。”
  景砚的眼神静默,忽的笑了笑,他摸着乔玉的鬓角,很认真道:“我记下了。那出了这里也算数吗?”
  乔玉的圆眼睛瞪得更圆了,“我们要出去了吗?”
  景砚应了一声,低下头,对着乔玉的耳垂道:“快了,就快了。”
  乔玉心大,即使知道了这么个天大的消息,也照样入睡很快,景砚却慢慢睁开了眼。
  那日是满月,月光极盛,树影婆娑,茂盛繁密,重重叠叠,映在了床边。
  景砚偏过脸,凝视了乔玉许久,郑重地吻了吻他的唇角。
  又软又甜,想叫他一尝再尝。
  直到夏天快要结束,景砚才咳嗽得不那么严重,能出门透透风了,元德帝的旨意也一同下来了,说是陈家谋逆的事又过了那么久,景砚在太清宫读了多年佛经,陛下不舍得骨肉亲情,恢复了景砚的皇子身份,出太清宫,入朝处理政事。
  景砚跪着领旨,身影挺拔,面色不变,与六年前入太清宫是别无二致。
  他那时早已预料到如今的这一天。
  刘太医正好在场,他的笑容更深了些,拱了拱手,朝景砚贺喜,“恭喜殿下了,只是这药一日不能断,还是要继续服用。”
  因是心肺有疾,不敢寻常对待,景砚依旧待在太清宫,直到断了药,不大咳嗽,元德帝才为他新指了个仙林宫住下。景砚不再是太子,自然是待不得东宫的了。
  搬离太清宫的那一天是个好天气,景砚这么些年也没积下多少物什,只有两箱笼的经书与一车的砖石,砖石上是乔玉画的画,乔玉都没想着要带出去,是景砚要典给署再推辆车过来,一块块收拾着运到仙林宫去。
  景砚踏出太清宫的正门,这是二百余年来,正门头一次打开,数十个太监同侍卫一同用力,也费了不久的功夫,铁锈都落了厚厚一层,直到铁门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缓缓推开,景砚清癯的身影才隐隐显现出来。他身着宽袖玄衣,头戴玉冠,后头跟着个子矮了一截的乔玉。
  门口的太监纷纷跪拜,而几个侍卫因为现在铁锈最厚的地方,无处落膝盖,只得退后一步,稍慢了些跪下。
  景砚瞥了他们一眼,忽的转了个方向,朝一旁走了过去。
  那两个守门的侍卫瞧见了双黑色的皂靴停在面前,忍不住僵了僵。
  景砚定在那一处,迎着风咳嗽了几声,长眉微挑,抬脚朝那日下手的侍卫用力踹了过去,似乎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是对本宫心有不敬,才连跪拜都这么不成体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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