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唇是苍白的,一点血色也无。
陈桑走近了些,似乎很不满称心的回应,单手随意地将他的手腕圈起,摁倒在了床上。称心换了衣裳,宽松得很,袖子滑落到了手肘,露出一大截胳膊。
称心瘦且白,似乎轻易就能被捏碎骨头。他现在已经好多了,从前最忙最难的时候,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后来同陈桑滚上了床,陈桑嫌他骨头硌得手疼,才勉强自己多吃了些。
旁边的只点了盏白烛,幽微的火,模模糊糊映亮了周围一小块地方。
他手腕处一圈明显的青紫痕迹,像套上的手镯似的。他皮肤本来就白,昨天又是梁长喜是最后的临时挣扎,力气大些也是应当的,不过因为太忙了,称心自己都没注意到这处伤痕。
陈桑一眼就看见了,他的声音一沉,“谁弄的?”
称心想要挣脱,却比不过陈桑的力气,只是徒劳无功,又不想回答,随口反问道:“并没有什么要紧的。”
陈桑将他拉的更近了些,“你是我的人,别人不能动。”
称心的瞳孔紧缩,又往回退了退,想将袖子拢起来,至少表面掩盖住。他也没费力说假话,只是道:“梁长喜昨天捉住我,不小心抓的。”
陈桑问道:“那他人在哪?”
称心望着他的手,眼波温柔又颓丧,低低地笑了,“大概是死了吧,昨天就死了。”
他顿了顿,不再像方才那样,而是正经道:“我接了他的事,同陛下的暗卫接洽了。太清宫一直有人监视,那大概是太子的人。”
陈桑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称心偏过头,含糊道:“猜的。”
如果那里不是太子的人,乔玉的事不可能瞒到现在。
但事关乔玉,他不愿意告诉陈桑,也不愿意骗他,就这么说了,信不信只能任由对方了。
陈桑是在子时后离开的,称心已经昏睡过去了,他抱着被子,睡得不太老实,露出赤裸的后背,微微颤抖着。
回去后,副官听了这件事,已经想好了称心的许多种用途,样样都极为危险。
陈桑打断了他的话,“称心有别的用处,不能这么轻易地用掉他。”
副官不敢说话了。
而今天的事,在乔玉回来前,已经传入了景砚的耳朵。
景砚沉默地听完了,捧着白水饮了一口,露出一个笑来,“这出戏演得很好,比孤想的,要好多了。”
果然,人心不可预料,即使是景砚,也没算到这一步。
不过结果很好。
景砚吩咐了几句话,叮嘱了朝中几个大臣,再等待不了多久,就该是他离开太清宫的时候了。
乔玉恰好连滚带爬地撞开门回来了,景砚立刻中断了谈话,去接乔玉去了。
隐藏在暗处的萧十四皱了眉,他总觉得这样不好。
第49章 保护你
外面还是热闹的, 即使大殿上出了丑事,却瞒得严严实实,外头并不知情,还得要脸面,烟火依旧在约定的时间燃放, 歌舞音乐也未停止。太清宫门前冷冷清清的, 只有一盏稿白的灯笼,灯火也是幽微的,连门口守着的侍卫都喝了酒,醉的晕晕乎乎。
乔玉向侍卫讨要钥匙, 他也真的给了,径自开了门,不管不顾地钻了进去, 又紧紧关上门,堵住外头的炮竹热闹声,仿佛才有了些许的安全感, 身体才顺着门,慢慢地瘫软滑下去。
景砚站在离那不远的地方,走了过来,一把将乔玉抱起来,擦了擦他额角的汗水, 问道:“今天遇上了什么事, 怎么现在才回来?”
其实自从六年前,得福得全对乔玉用了贴加官之后, 他就在乔玉身边安排了人,不过是下了死命令,除非乔玉有生命之危,否则不能出手相救。而太清宫监管严密,那个暗卫的身份也和萧十四不一样,只定时将乔玉在外头遇上的事禀告上来。
这么些年来,乔玉也不是没被欺负过。最厉害的一次,在路上和几个小太监打起来了,这是很不寻常的。乔玉胆子小,又养的娇纵,小时候身体弱,平常别人骂他欺负他,他就怂巴巴地装作没听见不知道。那一次不同,乔玉去太监所办事,遇到一群小太监在树下聊闲话,他们年纪比乔玉还小些,连太监所都没出过,不知天高地厚又碎嘴,趾高气扬地讲着宫里不受宠的妃子什么的,不知怎么的就讲到了景砚。他们都想着要巴结讨好景旭和冯贵妃,背后骂起来也怕落了人后,将景砚骂得一文不值,什么脏事都往他身上安,乔玉气得要命,冲进去要他们道歉。
那群小太监自然是不肯的,骂的更厉害了。
乔玉从来没那么生气过,和那群小太监打了一架。他从没动过手,不会打架,可那群小太监也只是嘴上功夫,平时没有动手的机会,只不过仗着人多罢了。乔玉完全是拼上性命,才把那群人打服了,最后被掌事拉扯开,差点挨了板子,因为称心的关系才免过一劫。
称心听了消息,把他领回去,乔玉正板着脸,可怜巴巴地在墙角旁的椅子上流眼泪,一边流一边偷偷抹,还不忘剥了个橘子吃。
真是被他气笑了。
把惹祸精小太监良玉领回去的时候,乔他还雄赳赳气昂昂,抵死不认错,称心问他,“多大点人,还学着打架,打人的时候哭了吗?”
乔玉就不说话了,因为很丢脸,确实是哭了的。
回去的时候,景砚问他怎么了,乔玉干巴巴道:“没怎么,有群小太监欺负我,我把他们都打趴下了。”
虽然说着谎话,而且被打的满头包,乔玉还忍不住得意地沾沾自喜。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话文本子里的大英雄,保护了自己的太子。
景砚是几天后才知道的。
乔玉从小就是这样,又傻又天真,可心中只有眼前的这个人。
可今天的事和往常不同,乔玉还是知道轻重的,缩在景砚的怀里,被抱到了床上,脱了不合身的外衣,身体舒展开,从今天早晨去御膳房到方才的事,都一点一点说给了景砚听。
景鸿的那出戏是景砚做的,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可乔玉的却是个意外。
不过也不打紧,都到这一步了,离出太清宫一步之遥。
乔玉有些害怕,睫毛轻轻颤抖,落下重重阴影,声音很轻,细微地颤抖着,问道:“怎么办?姨母是不是认出来我了?她认出来我了,称心说她一直看着我。我都不知道。”
景砚将他抱的更紧着,小心地贴近乔玉洇着薄红的眼角。
乔玉拽着景砚的袖子,越说越紧张起来,掌心满是黏腻的汗水。他害怕的是另外一件事,他怕冯贵妃用这件事诬陷景砚,因为他不是个太监,而是乔玉。
想到这里,他抬起眼,努力想要睁大些,从这个角度能瞧见景砚侧脸的轮廓,还有一小片薄唇,很温柔的模样,他正在轻声安慰着自己。
景砚顿了顿,难得有片刻的犹豫,“没有关系,看见了就看见了,不会有什么大事。”
却没说该如何解决。
乔玉抿着唇,脸色近乎苍白,没说话。他心里想着,太子那么聪明,不会想不到这件事的后果是什么,可他什么都不说。
他想了很久,终于憋出了一句,可惜说出来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勇气,连头都不敢抬,磕磕绊绊道:“您别担心,我都想好了,如果她真的认出来,我就和陛下说,说是她派我来的,让我看着殿下。”
周围忽的静了下来,那是一种非常突兀的安静,落下一枚针,呼吸稍大一分,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乔玉低着头,专心地绞着自己的手指头。他的指尖是淡粉的,很圆润,都景砚替他剪的,修整得很好。
夏日太热,窗户是虚掩着的,有槐枝从窗棂处透进来,裹夹着夜风和月光,与无尽的沉寂相伴。
乔玉倚在那,绿枝落在他的脸颊旁,他几乎能嗅到泥土的味道。
景砚的眼眸是漆黑的,就像是黑夜里的湖,深沉地见不到一丝光,无论是什么投进去都波澜不惊,转眼就恢复了平静。
乔玉没忍住,偷偷地瞥了他一眼,被景砚准了个正着。
景砚松开手臂,将乔玉移到床边,自己的正对面。天气很热,两人身上仿佛都有团火在燃烧,相拥在一起就满身都是汗水了。
可乔玉就是舍不得出来,再怎么着也舍不得,他一贯喜欢同景砚亲近。乔玉呆愣愣的,是很用心很认真说出这番话的,也是打算认真履行的。
因为他很害怕,害怕景砚会担心,会难过,会睡不好觉。其实本来乔玉在路上已经想好了这个法子应对冯贵妃,不想说出来的。可现在他以为太子没办法,只能这样等待着结果,就笨拙地想要安慰景砚,让他知道这个难关是可以度过的。
乔玉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因为没有前车之鉴,不过大致还是能猜到的,应该会死吧,他的姨母应当也不会
他越想越深入,越想越伤心,整个人都投入进去,觉得明天冯贵妃就要领人冲进来把自己抓出去,再在元德帝面前告状,自己就会勇敢地站出来,勇敢地说出编好的谎话。乔玉想着,如果一定要死,那希望可以死的轻松些,不要那么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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