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逐渐放轻,似乎是消失了,又忽然道:“他那么好,那场仗本不该他去打,是他自己请缨为了保护一方百姓,死在了那里,却要被畜生诬陷,连名声都保不住。我啊,真的是没办法。”
称心其实早撑不下去了,他只是可惜了自己这条命,是陈桑救回来的,不能白白死去,才一直活到了现在。
他确确实实是不想活了,只想死后去同陈桑道歉,白白地浪费了救自己的一条命。
乔玉咬紧了牙,称心现在的情绪太过明显,他怕得要命,回想着称心方才说的话,急中生智,大声道:“有办法的!那位将军这么好,却被奸人污蔑,你可以去调查这件事,还他一个清白。”
称心自嘲一笑,不经心地问:“怎么查,我就是一个太监,最多只能在后宫里,永远也接触不到前朝的事。”
乔玉想着景砚平常说的话,教的事,接着道:“只要成为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可以随圣驾上朝,就一定有办法查出真相。”
他生怕称心还存着寻死的念头,睫毛轻轻颤抖,语调却足够坚定,既是鼓励称心,也是曾对自己说过的话,“虽然我的年纪小,不懂你说的感情,可是如果对我而言,那样重要的人死去还被人侮辱,一定不会轻易地死去,而是会帮他洗刷冤屈。因为死是一件容易的事,而活下去才难,要无惧千难万险,完成他的心愿。等以后去了阴曹地府,也不愧对自己和那人了。”
那时乔玉被送出东宫,到了太监所,也曾想过假扮太监去太清宫暴露了会怎么样。可他还是没有犹豫,因为比起畏惧死亡,大概还是活下来却与太子永世不得相见更叫他害怕一些。
称心想了半响,终于微微笑了,偏头对乔玉道:“你说得对。他不该就这么背负着通敌叛国的罪名长埋地下,是我的错。”
他可以为了心上珍重的那个人去死,也可以为了他活下来。
兴许是因为做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称心豁然开朗,反而放松了下来,喝了半杯水,没多一会就迷迷糊糊地说过去了。
乔玉离开时,称心微微笑着,似乎正做着一个什么好梦。
他小心翼翼地推门离开,低眉顺眼地从总管干儿子那里领了糟糕的饭菜,一路什么热闹都没贪看,直接回了太清宫。
一看到景砚,乔玉就飞扑了上去,他虽不明白称心的感情,却有些害怕,总想要看到太子,才能安心下来。
景砚摸着他的后脑勺,问道:“怎么了?今天受了什么委屈?”
乔玉摇了摇头,抬眼直直地盯着景砚,歪着脑袋,笑得眉眼弯弯,“我就是觉得自己的运气真好,能遇到殿下,现在还能和你在一起。”
景砚一怔,渐渐敛了笑,轻声道:“我也是。”
第35章 小年
冬至一过, 日子就过得快了多了,大雪断断续续下了快两个月,终于到了小年。
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日子,从今天起,就是长长的过年了。往年的这个时候, 东宫来往的侍从如云, 形形色色的珠玉珍奇、山珍海味从各处送过来,库房都装不下,那些不太珍贵的就只能堆在外头的院子里,东宫里的太监宫女好东西见的多了, 都不屑于偷拿。
那都是过去的日子了。乔玉还记得,那些时候外人太多,自己被拘在屋子里不能随意出门, 景砚怕他无聊,遣人送了东西过来逗他玩。乔玉随意地在烛火边打开,满满一匣子圆润的珠子正璀璨地发着光, 在里头打滚,各种颜色都有,是宝石玛瑙并着翡翠金玉打磨来的。乔玉对待东西不仔细,玩了半天就丢了小半匣子,他生在陇南乔家, 也是锦绣富贵堆里养大的, 都有些着急,晚上老老实实地和太子道歉。
景砚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眼, 对乔玉低声道:“不打紧的事,这些东西到处都是,没你玩得开心重要。”
那时东宫当真是挥金如土,无双荣宠。
可今年这些都不会再有了。
乔玉是个存不住事的天真性子,只记快乐,忧愁忘得比谁都快,却为了小年的事愁的两晚辗转反侧睡不着。即使是他都明白,今年一切都不一样了,景砚不再是太子,陈皇后已是废后罪人,太清宫是被人遗忘的一个角落,谁都不会在意。
他怕太子难过。即使阖宫上下都不再拿景砚当一回事,可在乔玉心中,太子永远是太子。
小年的前一晚,乔玉睡前下定决心要早些起床准备过年的事宜,至少多些喜气,也不叫景砚太过难过。他勾着景砚的小指头,默默流了一小会的眼泪才伏在潮湿且冰冷冷的枕头上睡着了,睡得还很熟,连景砚把他搬来倒去换了个干净枕头都没发觉。
大约是真的心有执念,乔玉比往常睁眼的时候都早,可醒来时身边的被褥早就凉了,他心中一惊,披着棉衣就往外头跑,刚踏出房门,就被景砚的声音叫住了。
景砚道:“叮嘱了你多少回了,进出记得看着上下。”
这些日子雪下得不停,屋檐上融化的雪水冻成长长的冰柱,天气稍稍暖和一点就会晃动,掉下来能砸破人的脑袋。乔玉调皮的紧,有天起来看着晶莹透明的冰柱十分可爱,就搬了椅子爬上去去摸了摸,还耐不住馋嘴,差点伸出舌头去舔了,想尝尝是什么滋味。旁边的一根冰柱却忽然滑落,擦着乔玉的耳朵边落了下来,将走廊上的栏杆都砸出一道缝隙来。
景砚听到外头的动静,大概猜出了缘由,沉声教训了乔玉一顿,再也不许他干这样的事。
只可惜了,乔玉记吃不记打,非得有人耳提面命。他没把这话记在心中,一偏头,
就看到大开的窗户,透过雕着锦鲤莲花图的窗棂,他瞧见太子半俯身在书桌前,宽袖半悬在空中,正好能瞧见一条头戴红花的小黑龙,似乎在做什么要紧事,又欢喜了起来,迈着小短腿蹦蹦哒哒地朝那边去了。
他推开门,灌了满屋子的风进来,又连忙用身体堵上,跑到书桌前,踮着脚尖,探头去看桌上的东西。景砚卷着袖子,将一整块朱砂泡在水中,又将裁减好的白色布条浸泡在里头,总算染上了些颜色。
乔玉眼巴巴地瞧着,虽然心疼那么一大块朱砂,问道:“殿下,您在做什么?”
景砚用干净的水擦净了手,眼底含笑,“你不是一直惦念着过年,从小就盼着,着都好几天都没睡好觉了,是不是?今天是腊月二十四,一切都该准备起来了。我昨日翻了小库房,里头没有写对联的红纸,也没有红布,倒有一匹单色的白棉,也没其他办法,就拿朱砂试试,看能染成什么模样。不过即使染好了,估计颜色也留不了多久,就过年挂着喜庆些,过后就得摘下来。”
他说完了这些打算,又顿了顿,语调似乎有些抱歉,“与往年不同,今年大概是没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了,连烟火也看不着了。别的地方,总不至于连副对联也不贴。”
景砚不信仙佛,不敬鬼神,他只相信自己,对这些节日也从未在意过,可乔玉不同,他还是个小孩子,总喜欢热闹,以往就很喜欢过年,闹腾得要命,今年却不能了。他以为乔玉是因为这个才好几天都睡不好,甚至都想过派人在离太清宫不远处放烟花,逗他开心。
只可惜他从来都极会体察人心,这回却猜错了。
乔玉是很爱哭的,难过的时候要掉眼泪,高兴感动的时候也会撑不住,现下眼眶就红了,可他知道在这样高兴的日子,是不应当哭的,长长的睫毛抖了抖,遮住了泛红的眼。
他心里惦念着太子,太子也惦念着自己, 这件事比小年喜庆的彩头还要好,还要让他高兴。
乔玉撒娇似的扑到了景砚的怀里,要捉他的手,碰到的那一瞬间却被冰的一哆嗦,景砚要挣脱出来,乔玉就大声嚷嚷,“今天是小年,殿下不是想让我过个好年吗!我就要你的手,不许拿开!”
他的心里很热,也想要将景砚的手捂得暖和起来。
没多一会,景砚的掌心就比乔玉还要热了,乔玉红着脸,挣脱了出来,掰着手指头数,瞧起来任性极了,“除了对联,还要有窗花,红灯笼,好多好多东西,我要去涂灯笼,在上面画画,写福字,”数到一半,又偏过头,有些不合时宜的忧愁,“那咱们还有多少朱砂,会不会不够用?”
颜料并不是什么重点管制的东西,多一些少一些都不打紧。而这些物什一贯是景砚管着,乔玉心里没数,景砚便睁着眼说假话,语调不曾有丝毫起伏,“收拾库房的时候又多找出了许多,再多用也是够了的。”
乔玉又欢天喜地地打算了起来,还生怕记不住,十分大不敬地在佛经的封皮上写写画画,列了一长条清单。
他心里想的很明白,即使只有自己和太子两个人,也要过一个开开心心的年。
不过乔玉没能开心多久,就到了该去御膳房的时候了。现在与往日不同,门口的侍卫换了一个,对乔玉很是照顾的陆昭忽然调去了别处,甚至连没有告别,第二日就忽然消失不见了。还是后来,原先的另一个侍卫偷偷告诉乔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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