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小糕的舅舅最近又进了一批陶罐,大的有水桶这么大,小的仅有拳头大小,挺着肚子着实可爱。
夏天正是蔬果丰盛的时节,很多人家会把多余的蔬果做成泡菜或腌成咸菜,酸甜咸辣各腌上一坛,整个秋天和冬天就都有口福了。
黎小糕帮着祁言凡把陶罐们搬上小推车,这次货物有点沉,他略带关心却又有点纠结地问:“要不我帮你推吧?”
祁言凡对他笑笑:“好啊。”
黎小糕心里暖,但他着实没有做过对着别人贴热脸去推销的事情。明明是一个半大的小孩,却偏偏要摆出一副冷脸来。以往店里有人来就应付两句,做生意像他这么不经心,怪不得他舅舅会担心他的生计。
这么一对比,他对祁言凡简直是热情、贴心又友爱了。
吆喝了不多会儿,就有村里的人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祁言凡左右应付,嘴皮子上上下下不停地开合。反观黎小糕,安静地装着木头,真像他说的只是来帮忙推车的,仅此而已。
“这不是黎家的小糕吗?”
祁言凡分神抬头看了一眼,面前是一个腰满膀圆的中年妇女,平时老是要一文半文钱地计较,祁言凡见她有点不喜。只听她道:“小时候都不见你出来,怎么大了就敢出门了?”
黎小糕眼睛望着头顶的白云发呆,也不搭话。
“看来是大了随你娘了……”
此言一出,黎小糕愤愤地瞪了那妇人一眼,眼睛里小火苗呼呼地烧。
祁言凡捕捉到了他的异常,在推车底下捏了捏他的手,转头哎呀一声对那妇人道:“大婶,你怎么把我的陶罐给弄破了呀?!”
“什,什么?”那妇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大婶,你看,”祁言凡指了指她跟前的一个小陶罐,奋力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这个把手都被摸掉了,这样子就卖不了钱了,我说不定还要赔钱呢……”
祁言凡仗着自己年纪小面嫩,内里又是一个混过社会大学的芯子,扯起谎话来不忙不乱。
“你,你胡说什么呢,”那妇人登时就怒了,蚊子再小也是肉,这几文钱的亏她铁定是不能吃的,于是扯开嗓门嚷嚷起来,“这可不是我弄坏的!”
“大婶,我亲眼看见的,你可能光顾着讲话了没注意……”
“好你个小不要脸的,敢诬陷我!”说着,就作势要撸起袖子冲上前来。
“哎哟,杨大姐,跟小孩子家家的置什么气呢,”有跟祁言凡关系好的来劝了几句,“不过是几文钱的事情罢了。”
“哼,你这龌龊货色,给我走着瞧。”
祁言凡看着妇人匆忙离开的背影,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想来那人自己心里也虚得很呢。
“唉,这杨家的就是这幅样子,碰到她只能自认倒霉。”
“谢谢各位乡亲,大家买得多优惠还是照旧的。”
“谢谢小祁……”
卖了一圈之后,两人也不多做逗留,便推着车回去。
祁言凡在前头拉着,朝后喊了一声:“怎么卖了些罐子却越来越拉不动了?”
黎小糕这才回神,眨眨眼大力推了一把。过了半晌,后面传来黎小糕瓮声瓮气的声音:“你为什么要顶撞那坏女人啊?”
伴随着车轱辘的转动声,祁言凡差点就没有听到。
总算是打开了话匣子了。他停下脚步,回头说道:“你都说她是坏女人了,你也不喜欢她?”
“嗯,”黎小糕直起腰,脸色有些不大好,嘴巴开开合合了几下,说道,“我跟你说,你会不会也像她一样笑话我?”
“怎么会,我和你是朋友啊。”
“她们看不起我娘,”黎小糕艰涩开口道,“我不知道我爹是谁,我娘没有成亲就生了我,还得了一场大病……后来,他们都说我是野孩子,说我娘……”
“好了,不说了,我知道了。”这下祁言凡大概知道为什么黎小糕宁可喜欢他一个外来户,也不愿意和村里人打交道的原因了。
他点点黎小糕红通通的鼻尖,道,“你娘养你多辛苦,别人说的话又不是真的。你娘也希望你过得高高兴兴的,不要因为那些坏人的话哭鼻子。”
“嗯呜。”黎小糕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自己捏皱的衣摆,对祁言凡说道:“除了舅舅,你对我最好了,以后我叫你哥好不好?”
“啊?”
“哥,你不知道,那姓杨的女人可坏了,”黎小糕吸了吸鼻子道,“你要小心她报复你。”
“不会的吧……我看她也不知道那罐子是不是她自个儿弄坏的。”
“她还有个儿子,虽然在夫子那儿读书,但也不老实,千万不能结交,”黎小糕气愤道,“上次他去镇里买藕,还嫌弃人家一斤藕里半斤孔呢!”
祁言凡噎了一下,被这逻辑给震惊到了。
“我看那杨泉上次还给你表哥李建业送东西呢,你可别吃,这人蔫坏蔫坏的,小心肚子不舒服。”
“什么,那坛子咸菜是他送的?你再仔细跟我讲讲……”
等季庭宇找上门来的时候,祁言凡和黎小糕两人还凑在一起兴奋地聊着,简直恨不得爬到桌子上去。
“咳,言凡,该回家了。”
“咦,你怎么来了?”祁言凡惊讶道。
季庭宇无奈道:“天都要黑了,我看你还没回来,就过来接你。”
祁言凡立马跑过来,撇下一脸意犹未尽的黎小糕。
季庭宇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展开,从中捏起一块芝麻糖,“张嘴。”
祁言凡听话地张开嘴,炒芝麻的焦香先蹿入鼻子,随后甜甜蜜蜜的淡淡糖味便在舌尖开始蔓延。他眯起眼睛咔嗒咔嗒嚼了几下,唇齿留香。
“累不累,这里还有,吃完了再拿。”
“不累的。”祁言凡接过帕子,仔细地叠好放进自己的衣襟里。
“走吧,把这几个陶罐带回去。”
季庭宇拎起用稻绳绑好的罐子,有些奇怪地问:“买这么多做什么用?”
“腌咸菜啊。”祁言凡无比自然地答道。
“家里不是还有吗?”
“我跟你讲,腌那罐菜的人可坏了,你可别跟他多来往。”
“哦,我只是帮忙给书院补了补屋顶,也并不算认识。”
“我跟你讲……”
两人一路说着闲话,季庭宇跟在祁言凡的身后,随着他一齐,踩着轻快的步子,向家的方向走去。
第20章 打雷
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中午还艳阳高照,临近傍晚就昏昏沉沉起来,西面的天空像打翻了墨盒般,黑压压的一片云头低低地压在山尖。
到家的时候,光线已经变得昏暗,不过,庆幸没有被大雨给堵在半路上。
“那些罐子先放着吧,我们先吃晚饭。”
“好。”
山雨欲来。
两人吃了晚饭,估摸着这场雨来势不小,便想先做点准备。
祁言凡腾地站起身来,觉得脑袋一晕,差点跌坐下去。
“怎么了?”季庭宇焦急地问。
“可能白天拉了会小车,现在觉着累了,有点头晕。我没事的,你先去忙。”
“那你坐在这里别动,都我来。”
“好,放心吧。”
祁言凡便看着季庭宇急急忙忙把晾晒的衣物和食物收进屋里,柴草都拢到一处用石头压住了,万一刮起大风来也不怕吹得到处都是。
这场阵雨是急性子,昏暗的天空下,大雨大风很快就肆虐起来。
祁言凡跟季庭宇躲在屋里,把门关牢,但斜飞的雨丝还是从底下的门缝里钻了进来。
祁言凡坐在床上抬头看着屋顶,担心着瓦片会不会被风吹走。如果屋顶出现一个窟窿,他该拿什么去补救啊,幸亏这山里没有台风。
正胡思乱想着,他突然听见几声凄厉的鸡叫声。他腾地站起身来,作势打开门就要往外走。
季庭宇一把拉住他:“你做什么?”
“鸡,鸡在叫,鸡和鸭要被吹走了!”夏天温度高怕气味大,刚刚老练一些的小鸭子也是和大鸡们住在一起的。
季庭宇明白祁言凡的担忧,刚想安慰几句,忽然外面一亮,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隆隆地响起,像是要把天地咔嚓咔嚓给劈成两半。
祁言凡惊叫一声,全身哆嗦了一下。一阵大风把蜡烛的小火苗给吹灭了,在亮如白昼的闪电光亮里,祁言凡的脸色又有些难看。
季庭宇伸手握住他的手臂,发觉凉得很,便立马顺势把他抱进怀里,摁住他的脑袋:“不要紧的,别担心。”
又是一声雷响,闪电划过天空带着一丝丝诡异的紫色,山上的树木在大风里张牙舞爪。
季庭宇感受着怀里人的颤抖,低头又道:“不怕,自己把耳朵捂上,嗯?”
祁言凡乖乖举起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季庭宇就这样抱着他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半个时辰,豆大的雨点已经转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风也小了许多,给屋里带来一阵阵凉意。
祁言凡的脑袋埋在季庭宇肩上,像个撒娇的小孩子一样不想抬头。
季庭宇抱着他晃了晃,问道:“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