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祉摇头:“焦太尉,你跟虏人打了这么些年,还不知道虏人的脾气吗?他们不会这么轻易认输的。”吕祉因为今日守城指挥方略打胜的缘故,说这样的话就比往时有底气。
刘锜看出端倪,问道:“宣抚可是心中已有定算?”
吕祉如实陈述道:“我在城头只看到金军后阵人马骚动旗帜飞扬。虏人肯定是在调兵。”
刘锜立即明白了吕祉的担忧:“宣相是在担心虏人变换攻击的方向?这也好办,我们在城头上,方便调兵。虏人哪里势众,咱们就把精兵派往哪里。虏人决计占不到便宜。”
吕祉一笑:“刘太尉,我所担心的并非虏人再添生兵攻我城池。”
刘锜诧异地睁大眼睛,思忖片刻道:“难道宣抚是在想着乘敌不备,开城门大杀一阵吗?”
“知我者刘团练是也。”
吕祉这做法在当时还是非常少见。四川的吴玠虽然也曾与金兵对阵,但毕竟是凭借地利。和尚原仙人关都是险峻的地方,山路不利驱驰,最大限度限制了金人骑兵的威力。但是庐州城外都是平原,正是发挥金人骑兵威力的最佳地势。
吕祉见帐内气氛有些严肃,诸将皆是面面相觑,解释道:“虏人一败二败但未伤筋骨,必是依旧轻我,以为我白日绝不敢出城一战。我军反其道而行之,出城却只于城下列阵,虏人便无法行拐子马的惯技。此其必败之第一。且他们久攻不克,士气必然颓丧,而我军将士鼓勇,人怀争先之志。此其必败之第二。尤其是,”吕祉笑道:“虏人不知道我们还有抛石机,出其不意用对了,正可以毙其大酋。”
的确,虽然比不上一炮糜烂三十里的神迹,但也足够金人大吃一惊了。尤其是,宋人创造性地发展了泥弹攻击术、火弹攻击术,在减轻了抛石机抛物重量的同时,既保证了抛石机的射程,又保证了弹丸落地后四溅飞射的杀伤力,略微有一点开花炮的意思。
岳云第一个响应道:“牛观察(皋)曾经在庐州城下用骑兵大败金、伪联军,可见他们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宣抚,末将愿意依旧领背嵬骑兵出战。“
刘锜是要面子的人,无论如何不想被晚辈比下去。他道:”下官也愿领步兵出战。”
焦文通跟柳倪是好友,柳倪已经立功,他觉得自己比柳倪还要强些,也颇为跃跃欲试,自然不会反对。
诸人只一个靳赛不曾表态。
吕祉立即道:“就由刘太尉带焦太尉等四千人,并岳云带背嵬骑兵千人出战。”昨晚劫营的那两千步兵,体力消耗过大必须休息。岳云的背嵬骑兵虽然也是疲劳,但庐州城中的精锐骑兵毕竟只有这一千人,也只能鼓勇再战了。只是这样下来,那些马怕是要报废大半。
“末将领命。”
焦文通精神抖擞地骑在马上,身上背着十斤重的铁锏,一手抚着挂在得胜环上的长-枪柄,斜眼看了岳云片刻,发出几声大笑:“小子,你跟你爹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听到打仗就两眼放光。不过,看你手下这些兵可是累惨了,还拿得动枪不?”
因为连续作战的原因,岳云手下的一千骑兵的确相当疲惫,大多数人只垂着头安静的备马。不像刘锜部下的生力军一个个摩拳擦掌的,跟草原上的野狼似的,就等着大干一场呢。
就算焦文通说的是实情,岳云依旧相当不高兴。他跟刘锜麾下接触极少,但内心还是更喜欢闷嘴葫芦一样的柳倪,这个焦文通太嚣张了。何况姓焦的开口就提岳飞,既像是炫耀又像是示威。岳云一笑,随口道:“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
焦文通一愣,低声问刘锜:“这啥意思?”
刘锜见整军出征这会儿功夫,焦文通跟岳云都能斗上一回合,也是无奈。他尽量平和地解释道:“岳机宜刚才说的是《庄子·达生》篇里的一句话,意思是,”
刘锜话音未落,岳云身边周彦高声道:“别看有些鸡羽毛乱竖,成天咋呼呼的,一到了斗鸡场上可就掉毛了。”说着,周彦一撇嘴,“呆若木鸡都没听过的糙汉子,难怪难怪,年纪这么一大把了,还。”
周彦凑到岳云身边,声音越来越小,还不住朝焦文通挤眉弄眼。这娃跟岳云一样,在后护军中从半大小子长成了一名战士。他是极少数没参加昨晚劫营的亲军,当时被留在了关复古身边。这回野孩子总算被放出了笼,真是恣意妄为,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焦文通简直要气炸了,周彦、岳云竟然明目张胆在全军面前说自己坏话。先讽刺自己是炸毛公鸡,再暗示年纪一大把还只是个统制官。其实焦文通年不及五十并不算老,官也不算小了,就是履历比不得岳飞耀眼。不过大宋满朝文武,论履历也真没一个人比得上岳飞了。焦文通大喝一声:“军中不许妄言。妄言者鞭。”
周彦不理焦文通。岳云笑道:“焦太尉千万不要误会,周彦刚刚是在称颂您勇武。俺们只是木鸡,您是孔雀。”
岳云此话一出,他部下的木鸡们再呆也忍不住窃笑不已。
刘锜见冲突双方都把自己视作无物,着实无奈。他上前一步插到两拨人中间:“岳云,军中一阶一级全归服侍之仪,你也不得无礼。”这意思是告诉岳云别仗着自己爹欺负老实人。
岳云眨眼:“刘团练,自家说句不符合阶级法的话吧。”岳云不待刘锜准许,自行道,“我做个主,背嵬亲军这回就和八字军的太尉们比一比,看看一会儿哪个杀的虏人多,怎么样?”
焦文通想都不想就应道:“好!赌什么的?”
刘锜心道,焦文通这火爆脾气实在是一点就着,这回是要把当初岳少保和王太尉(彦)的恩怨延续到淮西一军不成!不过,岳云这别开生面地动员效果不错,背嵬军士气眼见得高涨,周彦眼睛都亮了。刘锜喝道:“杀敌是咱们应当应分的事情,岂能儿戏。你们一会儿战场之上,一定都要听我的号令。”
“对,你们战场之上,要听主将的命令。”吕祉进来说道。刘锜、岳云两军在准备出征,吕祉在查看那十几台抛石机,还有火器局赶制出来的大量弹丸。这种弹丸乃是泥丸,内藏火药,可在空中炸裂声如霹雳,威力比普通石头大,有个特别的称呼叫做霹雳弹。当初金军南侵,东京、德安等地守城士兵都曾用过这种弹丸,效果非常好。除此之外,吕祉在赶制的时候,又让火器局做了一批内藏石灰的。
吕祉一进来,诸将当即罗拜。吕祉听了零星几句,已经猜到大概。他对刘锜的识大体还是非常赏识。他先对刘锜点头示意,然后道:“战场上是拼真刀真枪的地方,不是让你们鼓勇斗狠的场所。你们有劲都对着虏人去用,不许打歪主意。岳云,你尤其要听刘太尉的号令,记着适才定下的计策。”
被点名批评的岳云,使劲点头称是。
作者有话要说:
生兵即宋代口语生力军的意思。
嗯,一炮糜烂三十里可以一拜。
这些日子比较忙,大约只能一天更新2000字左右,一章要分段写了。
第94章 五年平金(24)
为了达成袭击的突然性,宋军悄悄打开了南城门,五千人马鱼贯而出。宋军刚刚按照阵图排好大阵,步军居中,骑兵分列左右保护步兵两翼。刘锜就发现前方烟尘滚滚遮蔽天日,竟然是金军大队人马来袭的征兆。众人无不惊出一身冷汗,佩服吕宣抚的先见之明。刘锜当即调整了阵型。他命令步兵手持长-枪、大斧等长兵器,变换横队站在第一排。弓手持强弓硬弩站在枪兵之后,引箭待发。两排为一阵,数阵轮替。岳云率骑兵依旧遮护大阵两翼。刘锜自己则率亲军居于后阵,伺机出击。这阵法的乃是吴玠当初在仙人关诸战后发明的,叫做三叠阵。但刘锜此时摆出的阵型又与吴玠不尽相同,因为是倚城而战,前未用拒马,后未设床弩,较之三叠阵更利于杀伤敌军,同时站在前排的枪手斧手们也必须承担敌军更强的冲击。因为这个原因,站在第一排的都是八字军中最有经验的老兵。焦文通还不放心,叫来自己亲军统领,特意把他安置到了第一排的正中。
岳云看了一眼八字军布置的阵势,驰马到刘锜身边,请战道:“刘太尉,等金兵冲过来,咱们步兵放完箭,就让我率领背嵬军冲上去先杀一阵吧。”
刘锜惊讶地啊了一声。当时,宋军骑兵的任务只是保卫步兵两翼,从来不是作战的主力。何况是在最能发挥骑兵冲击力的平原旷野之中,与女真铁骑鏖战。岳云这提议可谓骇俗。刘锜虽然深知岳云在对付伪齐时表现出来的实力,但对骑兵对决不仅是信心不足,简直是视为天方夜谭。刘锜语重心长地道:“岳机宜,为将者需要审时度势,不能以个人好恶左右判断。你的任务是阻止金人拐子马包抄两翼,而不是与敌决斗。”刘锜断然否定了岳云的建议,顺带以温文尔雅地方式提醒岳云,不要总想着跟焦文通打赌的事情。
岳云噘起嘴,一副老大不乐意的表情。周彦见他闷闷不乐地回到队中,就知道游说没有成功。周彦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说道:“小祥子,我看刘太尉是怕咱们杀敌超过他的手下。一会儿咱们干脆自己跑去迎敌吧。总在这里闲呆着,岂非让那姓焦的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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