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说笑了。”吕祉躬身答礼毕,解释道:“下官当是一时技痒,然而鄂州一军众人很是知道些文武尊卑的礼节,尊重下官便是尊重都督行府,便是尊重朝廷诸公,俱都怕伤到下官,自然便百般推让。是以下官无奈只好一人做些驰马技击之事。”
“安老,你还是这样的诚实稳重。”张浚笑着让吕祉坐下看茶,文武尊卑四字将他熨帖的甚是舒服,“某本还想着,竟是从不知你有如此惊人的身手,何时将某也瞒了过去?”
两人在略作闲谈之后,很快进入了实质性的内容。
张浚呷了一口茶,轻摇羽扇:“安老,你书中言道,虽有防秋之论,岳飞倒是犹有进取之心,你观此次岳少保进兵,方略如何?”
“岳少保的方略吗,”吕祉习惯性地捻须沉吟。他还记得岳飞与他议论北伐大计直到深夜方才就寝时的激动神态,也对其大政方针之后细致入微地理由多有了解--岳飞的谋划更注重于立足,譬如弈棋得一角而一角固。然而这更让他感到为难,需要谨慎应对才能敉平张都督的“雄心壮志”与现实之间巨大的落差。
张浚其实并不对吕祉地回答抱有多大希望,左右诸将糊弄朝廷已经是常态,即使岳飞素称忠勇,平杨幺之际也是直到图穷之时,方才把用兵大计向自己一一陈述,还恳请自己暂留身七日。他见吕祉不开口,遂揶揄道:“莫不又是兵家深机,不可轻述?”
“兵家机巧贵拙速以收奇效,”这些纸上谈兵的功夫吕祉已经是做了两辈子再熟悉不过,但如何把岳飞的方略描绘得让张都督听得悦耳,则是新近修炼的技艺,“让敌人辈不可测识,方可出奇制胜。岳少保言道,都督既已经略中原为己任,刘逆(指刘豫)自然股栗,必集重兵于开封四周。某等不如兵锋自襄阳出邓州,之后分作两路,一路东向至颍昌一带扰敌耳目,岳少保自带主力挥兵西北,全取商洛,再合军攻打开封。岳少保为此措置甚大,除后护军的人马外,更已联结太行义士,一旦出兵,忠义军民自会奋起响应。”
张浚起初表情甚为高兴,然而听到兵分两路之时,神情便暗淡下来:“哦,岳少保说,自将主力往西北方向?”
“不错,这是六朝之时刘裕北伐的故路,当能奏功。”吕祉早就料到张浚会有此一问,是以补充道:“何况前年虏人自商洛以窥蜀口,关中震动,险些酿成大乱。保有商洛,方能让蜀地的防守固若金汤,实在是一举数得的妙招。”
提起蜀地,张浚不由联想到吴玠,吴玠推脱乏粮以及汉中蜀地都需要重建,对于这次北伐并无半分相助之意。这让他暂时忘了岳飞的方案中不能满足他要求之处,只是说道:“如能成功,当然是好的。”
吕祉听出张浚话中意犹未足之情,忙将话题引开:“此次出师,事关重大,宣王师之威仪,镇服丑类尽皆在此一举。岳少保言道,尤需注意应付大军后勤,以备不时之需。朝廷派下霍蠡,可谓得人,相公远略让人敬服不已。”
张浚终于泛起一丝笑容,“你可跟岳少保说过,我出督之日,曾与陛下言道,明年当在东京君臣同庆上元。”
吕祉微笑道:“岳少保听后当即以手加额,赞叹不已,唯有加倍努力以报君恩。”
“为君王了却烦忧,原是做臣子的本分。岳飞以前跟朱藏一(朱胜非,指收复襄阳时朱胜非授予岳飞节度使,岳飞辞谢之事。)说自己可以义责不可以利驱,看来倒是句实话。”
吕祉见张浚此时心情甚好,笑问道:“待一扫逆豫之后,不知相公更作何打算?”
张浚不答,却道:“安老,你连日视师劳苦,我却还要劳烦你一趟,过些日子,你要代我去见一个人。再就是,你已磨勘多年,也到了该转官的年资,这趟差事办完,且把手中的文牍尽数了解,也该履新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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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浚时任右相兼都督。
史实部分:张浚一扫胡虏的言论很多,当然多被嘲笑,比如有人问他用笤帚扫还是用扫帚扫之类的。关于约做东京上元吗,这事当然是会被岳飞讥讽的(相公得非睡语乎,不过这事存疑。),不过吗被穿越者改头换面了。类似的话在历史上倒是张俊说的:)其余岳飞出兵方略是依据史料记载,考察当时形势,如果后勤不出问题,相信岳飞还是会挥师东向的。考虑到山区地形,岳飞的方案其实更多立足于能够守住。
第5章 刺秦(2)
吕祉忙到华灯初上才从衙门中出来。张浚虽然没有告诉他要见的人物,但是透露了过些日子便要提拔他做兵部尚书,以协助进行刘光世、张俊两军移屯的意思。这消息鞭策的他不得不加倍努力,将遗留的稽核市马的查调了结。按祖宗的制度,甚至这项工作本也不是他的分内之事,不过张浚除了赵开外再没见过一个像他这样精通会计的能员,便将这些细务一并推给了他,再不考虑章法了。他这次视察鄂州,也确实觉得情况严重,岳飞的精骑尽皆秦马,不是掳自伪齐,便是自行市买的,朝廷按各军份额拨下的数百匹马因为不堪披带,尽数充了运输之用。他回到临安核实账目,果然是触目惊心,这些办事的官员上下其手中饱私囊,他将几个尤其恶劣的吏员名字圈了出来,想着必须严惩,还要建议张浚若日后再有买马的差使,一定要委一帅臣或者大将专办。这边行文还没办妥,谁承想将晚临近换班的时分,张浚又交给他一桩差遣,说是已经与陛下商量过了,要拨张俊的中护军两个统制并其人马给岳飞。这实在是意外之事。岳飞的确曾经委婉得谈起过兵力不足难以为续的问题,然而吕祉压根没把这个要求呈报张浚,图惹嫌疑未见得有实效的事情,又何必提起呢?他只是用淡然的口气,装作不经意间,提了一句若要北伐中原,估计非得十万兵马不可,便不再深谈。没想到张浚自己领悟到了兵机,要给岳飞增添人马。他当时回复张浚,让张宣抚将统领官给岳少保怕是一件难事,张宣抚爱兵如子,这两统领将带人马便是6000赤子,何况前些日子张宣抚刚为分兵给韩宣抚,将官司打到了御前,还是赵相公偷梁换柱才将人调了出来。张浚想也不想便答复他,让他再效法赵鼎的经纶手。他也只好建议,让张俊的两名统制官改任京湖地区新复州郡的地方官。张浚对这个提议非常满意,说想不到他这个老实人想起法子来竟然如此的一针见血。他只好报以苦笑。
吕祉回想起一天里发生的这些事,便觉得胸中有一股抑郁之气涌动不已,上辈子出外督师便将大半精力浪费在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上,这回转世重生依旧如此,不知何时能再到鄂州跟岳飞及其部将们一起大碗喝酒纵论国事。他一踢马腹,黑骟马刺痛之下腾空加速,夏日的风将披拂的衣襟吹动得猎猎作响,他方才觉得爽快了些,又绕着西湖走了半圈,调转马头向临近御街处租赁的一方小院驰去。
吕祉经过一处修路所在,怕伤了马匹,好在离家不远就牵着马步行。进到家中,妻子吴氏早已准备好菜馔,同着一个女使坐在院中栽的梨树下做针线,只侯他回来便开饭。吴氏刚及三十,性子爽利兼之颜色美好,不知多少人羡慕他娶了个好妻子。
“官人,看你这一头脸的汗,中衣也都湿透了,赶快脱下来。屋里还有备好的热水,你若想洗上一回,我就叫迎儿添上几舀子热水去。若是肚中饿得紧先坐地也好。”
吕祉听从妻子的吩咐,将衣服换了,没有去洗漱,先来吃饭。家常能饱腹的饭菜,吃得也快。吃完了,他就趁着夏日天光亮,歪在树下看书,吴氏照旧陪在一旁。等饭食消化得差不多了,月亮也从天边升起来,他起身自书房中拿了剑出来。这是他精心打造的一把重剑,以前惯用的兵器虽然是刀枪,但一个文人骤然做刀枪的套路,难免让人起疑,何况这身体毕竟不如前世那般的天赋神力。
吕祉站在庭中舞剑,吴氏就在旁边观看,满心满眼地爱慕之情,荡漾在心间。这一年来,丈夫不仅是文学上的功夫和为人处世之道大进,身体也是愈发的强健,真像市井俚语说的那样,胳膊上能跑的起马。她原本是书香人家的女儿,原本看不上打熬力气的人,现在情况却不同了。
“ 爧(líng)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官人使得好剑!”
吕祉笑了笑,“比不得从前,体力强健的时候。”
“官人这是诓骗奴家呢。”吴氏撅嘴,“我还没有过门的时候,就听媒人说过,官人是个文弱的书生,忠厚的君子,嫁过去后自然是享不尽的夫妻恩爱。”
“恐怕嫁过来后让娘子大失所望。”
“说得哪里话?倒是有让我出乎意料的地方。”吴氏侍奉吕祉擦洗身体,目光在他健壮的筋肉上逡巡片刻,又低下头不言语。
吕祉没有就着话头说些情话,反而道:“天色不早,娘子自去歇息,我还要在书房中读书,今晚便宿在书房了。”
听了这话,吴氏的脸色当时一变,“官人连日劳累,读书又不急于这一时。”她没说出口的是,这一年两人没有同过一次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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