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当年尚未及而立,却已经大大小小打了两百余仗、尤其在太湖左近打得几仗,对虏人小有杀伤。宜兴等州城的父老,都因为这个缘故,视我军为菩萨军。有那青壮不甘受虏人侮辱,不免相伴来投我军。自马家渡战败后,部伍的元气由此恢复。那天我新招了一只义军,回到营中依旧兴奋异常,便写下了一篇短文,以明志向。”
生活体验告诉赵构,在困难的环境下苦中作乐已经极难,文以明志更是难于上青天。他不免好奇问道:“朕倒未曾听过这篇,卿可尚能背诵?”
岳飞毕竟是武人,不再推辞,扬声道:“区区志向,早已铭刻于心。但求,北逾沙漠,喋血虏廷,尽屠夷种,迎二圣归京阙,取故地上版图,朝廷无虞,主上奠枕,余之愿也。此心一发,天地知之,知我者知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章是为了后面做铺垫。赵构人来疯的性格,岳飞的志向都交代了,哈哈。ps,这段有迎回二圣的表述,看评论区情况,酌情考虑要不要在正文科普。
第39章 千古英雄手(19)
岳飞开始读时音调尚是平缓,然而越到后来音调越高,形容也越发激奋。他读到“喋血虏廷,尽屠夷种”之际,须发皆张,忠愤之心溢于言表。而“迎二圣归京阙”一句,语调又复温和,几乎是轻快地带过。最终的重点则归结于“朝廷无虞主上奠枕”,直是满怀着对官家的一片拳拳孺慕之心。结尾再度誓心天地,继之以“知我者知之”,则是以此为设问,隐含了殷切询问官家何时北伐的意思。一个出身贫苦的武臣,能写出锦绣文章已经是天下奇事,而句句忠君爱国之情发自内心,更是大宋自立朝以来前所未有。
赵构也听得无比感慨。想当初,自己得国不正,不得已以“迎回二圣”为旗帜,团结文武臣僚,却难挡虏人兵锋,只赢得四处逃窜,南巡渡海受尽磨难。到而今,虽然丢了关中与河北,然而江南初定,尚有实力争夺两淮。这个帝王今日今时才算做得名副其实,真正的天之骄子。
“朕能掩有九州,全赖诸臣工之力。”赵构心潮滂湃间,也从临时充作御座的素木椅子上起身,顺着林荫道来回踱步,“然而河朔狡虏尤在,又有逆贼刘豫窃发于中原。天下未定,诸位臣工尤须昼夜以思,辅佐朕成就中兴之大业。仰不愧列祖列宗,俯不愧黎民百姓。定鼎之日,朕自当与诸臣工图画凌烟。”
赵构说到动情处,竟也涌出了泪水。
赵鼎这些日子已经看官家哭过不知多少次,凡是提到大行皇帝的时候,官家必然垂泪,堪称收放自如。然而如此真心诚意的泪水,还是破天荒第一遭。他跪在冰凉的青条石板上,边歌颂陛下圣明,眼风不经意间扫到岳飞。赵鼎不得不承认,岳飞挟百战百胜的武臣之威,这番话在这个非正式场合娓娓道来,还是颇能打动圣意,不是张德远一味地劝谏可比。他对岳飞本来颇有好感,但毕竟了解不深,这回才算知道岳飞的说话技巧。
岳飞端恭谨慎俯跪于地,说出来的话却很是惊人:“陛下,图画凌烟其实非臣所愿。”
官家已然拭去泪水,笑着问道:“岳卿想要什么?让朕猜猜。有了,卿既然自鹏举,该不会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吧?”官家这玩笑开得甚是轻佻,也多亏了这不是朝堂之上,没有时刻纠错的御史紧盯着官家的一言一行。
岳飞也算是了解陛下的脾气,没理会君臣之间的玩笑,还是恭敬答道:“不瞒陛下,臣当年驻扎江州的时候,也曾在闲暇时候跟部将们一起游山玩水。臣是北人,小时候只在家中务农,见得都是河朔的平原旷野。真到了南方,才晓得什么叫山水清奇。譬如池州、譬如平江,可这些地方加起来,也比不过牯岭的景致。臣就在庐山买了些房产,购置了千亩良田。臣只愿收复中原之后,能够归休田亩,到时做个太平散民,歌咏陛下的圣德。”
这是岳飞明白表示自己愿意功成身退的志向,以免将来功高震主惹得官家不高兴。赵构如何听不出来。
“朕向来知道卿的志向与诸大将不同。”赵构抬手示意赵鼎岳飞二人平身。“朕以前就想过,等到平定中原那一天,该怎么赏赐朕的爱将们。譬如张俊,朕便赏他个全天下最大的没奈何(指纯银打造的球),这球从上到下,还要高过他现住的那间房子,就让他亲自搬取回家,不许差一个亲兵做帮手。”
官家这玩笑开得既辛辣又促狭。赵鼎瞪一眼陪伴的内侍,示意这些闲话坚决不能泄露出去。可惜这话瞒不得岳飞,赵鼎叹一口气,也只好由得岳飞去了。
“韩世忠吗,朕就……”
赵鼎见官家竟然意犹未尽,还想继续这个话题,赶紧咳嗽一声,预为告诫。
赵构只当不解赵鼎的意思,依旧笑着对岳飞道:“韩世忠怎么赏赐,朕倒还没有想好。至于卿,卿要归休,朕不拦着。到时候朕还要上庐山,到卿家里做客。朕和卿老君臣,一起闲聊些当年兴邦安国的往事,卿可不许闭门不见。朕还要给卿带上几坛好酒,让卿一一品评。”
岳飞因为醉后殴打同僚,曾经被江西安抚大使李回弹劾。赵构也为此告诫岳飞,让他戒酒。赵构一坛好酒之语,也是提醒岳飞不可犯戒。别看官家先批评了几句张俊,对岳飞可也不是一味地褒扬,不管良将庸将,一碗水端得甚是平。帝王之道甚是熟练。
岳飞也笑道:“臣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将陛下拒之门外。就是这酒许久不曾沾过了,官家还是带些薄酒,免得臣醉到不省人事,失了臣子的礼貌。”这是岳飞对官家告诫的回应。他确实谨遵君命几年来滴酒未沾。此时,他想起御赐好酒辛辣香醇的滋味,不禁食指大动。
“真要动起手,岳卿还不见得能打过朕呢!”赵构大笑,“若是与朕十万兵,朕自可一年踏平天下。”
官家说完自夸的大话,才转头看着首相:“赵卿,朕这安排可好?届时,卿依旧做朕的首相。虽说尽复旧疆了,可百姓们迭经战乱,还穷苦得紧,离天下太平还远,兴水利免赋税这样的大事朕少不了卿的辅弼。卿可不许和岳卿一样,躲到家里享清福去。”
官家若是有心,做这些安抚臣子的事情,直是拿捏得准确异常。每个臣子是什么样的性子,该如何应对,设计得分毫不差。
赵鼎被这一番话说到心坎里。他素来自视甚高,觉得能成就中兴大业的非自己莫属。外人以为,首相与张浚性格迥异,但不知两人都一般的高傲。平日两人除了政见之争外,更存着互相比试的心思,使出千般解数在官家跟前邀宠。赵鼎见官家如此倚重自己,自是高兴到了极点。“臣愚敢不以衰年尽忠。”
这句提醒了赵构。几人中,属赵鼎年龄最大,当时已尽知天命的岁数。官家虽然不过而立,但想到真要实现刚才随口说的那番蓝图,非得拼上十年或者几十年不成,心中又复闷闷不乐。若能有个如意法门,让自己既不须耗费心力,又不至于大权旁落,轻轻易易便将中原收复了,这可是天大的美事。只是就算收复了中原,自己也并没有一个亲生儿子可以继承这宏基伟业,人生至此,想来也真没有滋味。纵使贵为帝王,又能如何?算起来还不如平民百姓尚得亲贤子孝,享受天伦之乐。
赵鼎岳飞两人,见官家片刻间便脸色阴晴不定沉默不语,也不知是哪句话冒犯了官家,只好垂头站着反思。
赵构想了片刻,知道也想不出个结果来。日头已然悬于头顶上方,正是该吃饭的时刻,园子也游得差不离了。他展颜道:“赵卿适才一再叮嘱,游园子也不能耽误了既定的日程。朕看,这就启程吧。只是难得君臣们尽乐一回,卿们随意做首诗以做纪念如何?”
赵构这行为就类似于后世之人每到一个不曾去过的地方必得拍照留念一般,不过就是形式比较高雅而已。赵鼎是进士出身,这等文人雅事自然不再话下。但官家本没指望岳飞作诗,没想到岳飞继赵鼎之后,朗然道:“臣也得了一首,愿做效颦之举。平仄不对的地方,还请陛下与首相指正。”
赵构也知道岳飞能作诗,但这种应制之举以前岳飞并未参与过。去年官家借诸将朝见的机会,带着文武大臣游了回西湖,那时候赵鼎、张浚没少写诗呈览。尤其是吕祉,几首诗做下来格律严整,语句瑰丽,连赵构的马都不放过,专写了几首称颂御马的古体诗。但岳飞当时只是恭贺,未有其他表示。“卿是近来找了个先生学诗不成?但念无妨。”
岳飞倒并非如赵构所想是新近学习的作诗,以前有张俊、韩世忠在场,他不好出风头罢了。他也不再谦逊,当即道:
“敕报游荆溪,春光霭上林。花围千朵锦,柳捻万株金。
燕绕龙旗舞,莺随凤辇吟。君王多雨露,化育一人心。”
官家抚掌大笑:“别的不去说,只君王雨露化育人心一句甚佳。卿得应制之作的真谛了。”什么是应制?文采之类都在其次,第一便是颂圣。岳飞真不愧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心腹爱将。官家眸光闪动,“赵卿,岳卿,卿等同做朕的中兴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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