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官家自然首肯。不过人选的安排则大有学问。新补的两个参知政事,分别是范同和刘大忠。刘大忠是赵鼎的私人,范同是万俟卨一党,算是找了个平衡。枢密副使则是进用了外放的王庶。王庶是个彻头彻尾的主战派,但声望不高,不是张浚、李纲一进退足以决定天下形势之人。任用王庶曲折表明了示好诸将之意。但王庶又只是个副使,并没有实权,闲来跟着宰执画押而已。这样的安排实则还是不准主战的调子唱的太高。如此一来,朝堂就依旧是个四主和对一主战的局面。
等安排完了这一系列调动,官家却觉得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生怕不能压服舆论。他迟疑了半晌,终究不情愿地问道:“然而李卿伯纪、张卿德远,高勋盛望,是于国有功之臣,所有利国之设施也不时有所陈奏。当此动荡之际,莫须有所调动以署理地方?”
调动可以,但不能升迁,更不能进中枢,官家的底线异常明确。
赵鼎跟张浚已经是有我无他的格局,应道:“然而张德远曾奏,若金人败盟,则韩宣抚可以率舟师北上山东,抄虏人后路。渡海北上不可无船,船厂又皆在临安、明州两地,则张德远留守临安,督造舰船,若有一二不尽之处,还可与韩宣抚相商,实为相宜。”
官家大喜,张浚留临安继续造船的理由实在巧妙。“还有一个李伯纪……”
赵鼎跟李纲渊源颇深,他是最早举荐李纲的人。所以李纲为了起复虽然厚贿张浚,却也不曾落下赵鼎。也正因此,由胡铨发难的这次弹劾,赵鼎将账算在了张浚身上,并未过多迁怒李纲。
“李伯纪这些年主政地方,颇有实绩。臣以为,既然此番大军需要进驻收复地,则军粮转运之事不可无人署理。河南地转运使一职,李伯纪任之才力有余,唯在陛下圣断。”
官家略一转念,已经想通了,转运使既能借助李纲的声望,又不给李纲臧否大权,这职位简直天生就是给李纲准备的。“赵卿思虑周到,诸臣万万不及。”
中枢既经官家首肯,便以雷霆之势立即开始了诸项筹备工作。九年五月,建康都督府重新开衙。江东一军的宣抚使刘光世格外礼让,将宣抚司让了出来,以示好李光。李光开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召集诸大将议进军。
会上,一番唇枪舌剑之后,最终决议鄂州和淮西两军各派两万精锐,分入河南。鄂司北上颍昌,淮西占据淮宁府。至于故都东京,非用兵之地,依旧由孟庾暂时署理。
陕西因为黄河浮桥未断,金军随时可以深入,则仅以轻兵逐便。
这样的安排上体圣心,算是两全其美了。
期间还出了个小插曲。张宪虽是都统制,但地位与刘锜等人不同,是以也大模大样地列席于诸宣抚使之间。江东一军近来意气昂扬,傅选等鄂州原从将领都提了官职,兼统张俊部从;张俊军中特别勇武的也得到了重用。这些人都急于以一场胜利证明自己的能力,是以踊跃求战。张宪自然顺从军心,仗着地主之谊,特别和李光求情。李光也算是第一次见识了,刘光世的麾下也有主动杀金贼的一天。虽说其心可感,但考虑到江东的特殊位置,李光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张宪的“无理”请求。
“江东大军还要防护江面,岂可轻动!”
诸宣抚使闻言纷纷点头。连岳飞都劝道:“江东一军立功也不急于一时,日后当向山东。”
韩世忠大慰,开怀饮到大醉。
还有一出重头戏,就是李纲李相公履职之初,先到了都督府与众将一叙。李相公状貌高大英姿秀挺,且年纪越大越见端庄稳重的风度。他与岳飞等人又是旧相识,挽臂围坐,互叙相思,甚是动情。
这样的安排其实比吕祉所能预料的还要好。本来,最初的打算是张浚、李纲同时入阁。当然两人入阁,要分主次,自是以张浚为主。可张浚为人刚愎自用到了极点,从来以为自己才干天下第一,不愿与人共事。按张浚的性子,吕祉一直逆料,必是淮西一军独进河南。再想得深一些,张浚为了独揽大功,说不定要严令岳飞一军不准出击,以成淮西独自耀兵之意。如果是面对的伪齐也就罢了,金军骁勇,宋军自成门户之见,实为大忌。似赵鼎、李光的安排,虽也不准大军入驻,但各派精兵,则成重点防御之势,淮西和鄂州连成一片,其实稳妥。
不过这样一来也连累了李纲重返中枢。但目今情形下,各宣抚司既是各行其是,有时表表忠心,更多的时候阳奉阴违。李纲纵是入了中枢用处也不大。倒不如做个一方重镇,有权有势,更能行自己的志向。譬如有李相公做河南地转运使,淮西、鄂州两军想来不用担心粮道。俗语说得好,皇帝不差饿兵,打仗不就拼个后勤吗?李相公是个能员,有他在军心就稳了。
五日之会一旦结束,吕祉不及多做盘桓,赶回淮西预备出兵事宜。先是召集诸将与幕僚大会。既然大军不能动,出兵两万的重任就落在了刘锜肩上。刘锜领命,其余人等也没有异议。剩下就是出兵前的准备了,幕僚已有预案,各自忙碌去了。
他这个宣抚使落得清闲。
待回到家中,妻子笑语相迎。
“恭喜相公,这回得遂大志。就要出兵了,奴家略备薄酒,为相公贺。”
吕祉笑了。妻子的口气是与前大不同了。风风雨雨三年同行,妻子容颜未变,风韵气度却是越来越像个国夫人了,端庄稳重绝不做小儿女态。这样的大事,不见她哭泣伤心,反而沉静地祝贺,挑起他一片怜爱之情。于是起身,脚步一滑便伸出手臂,想要环住妻子的纤腰。
“让人看见了笑话。”妻子半推半就地笑着倚靠在吕祉怀中,粉面薄嗔,“相公是统大兵的人,要做多少大事情。”
“夫妻大伦,看有谁笑话我。”吕祉鼻端嗅着妻子鬓边玫瑰发油的香气,陶然似醉。
“我听子羽说了,各家的家眷你最近也都去看了一回,扶老恤幼的,真是辛苦你了。”
“能为相公分担一二,妾欢喜还来不及。”
吕祉敛容:“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虽然是国夫人,想做什么也不妨去做,不想做的就是为了我也大可不做。你真心欢喜我才欢喜。”
一片深情款款道来,吴氏不禁听得痴了,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以前看过的诗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心里念着,又觉得相公出兵在即,这诗既言“泪”,又言“死”的,很不吉利。于是极庄重地行个礼,答道:“妾愿和相公休戚与共。”
“休戚与共……”四字重如千金,到教吕祉惭愧深情。“我全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激动,明天开打
第214章 终章 燕云(44)
刘锜骑在马上,极目所见之处,都是开阔的大平原。横跨鲁、豫、冀,沃野千里的平原向四面八方延展着,北达太行山脉,南至大别山,西至秦岭余脉。在这片大平原上,以黄河、淮河两条大河为基干,以人工开凿地通济渠为血脉,形成了发达的水系。凭借着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华北大平原自殷商以降,兴起了无数繁华的城市。相州、南京、淮宁、颍昌……还有皇冠上最闪亮的那颗明珠—东京。高大的东京城,曾经是如此的繁华,吸引了四面八方的人奔向这座伟大的城市。人们在这座城市中,制造出了指南针、鼓风炉、水力纺织机,使用煤炭取暖,发明了□□、密封舱。人们又带着这座城市的赐予,带着对财富的向往,离开东京城,把文明传播到各地。
何况,这些城池于刘锜还有特别的意义。他的青少年时期都是在东京度过的,他的足迹踏遍了东京周边。大平原上的每一座城池都不停触动着他心底最珍贵的记忆。
可是今天,作为一军之主的他没有时间去怀念过去的美好时光。越接近淮宁府,刘锜便越发地谨慎。对于各自倾举国之力进行的宋金战争而言,是不存在出其不意一说的。金军主力的动向,宋军早通过渗透的细作知晓得一清二楚。按照鄂司的提示,金军已经重新进入河南。只是这个消息暂时还没有被证实。
刘锜已经调整了行军路线,让自己尽量与牛皋一军靠近。牛皋率军从襄阳出发,转出大别山余脉桐柏山和秦岭余脉伏牛山的缺口南阳盆地,向东北方向急进,奔赴颖昌。颖昌和刘锜的目的地淮宁府,恰好是四天的路程。现在两军之间的距离,也基本保持着四天之隔。
四天呀,刘锜想起了前几天在顺昌见到李纲时,李纲说的笑话。
“四天,能进城还好,要是在路上遇见金人,嘿嘿,我怕是要说句不好听的话了。”
李纲受命做河南地转运使,置司项城、蔡州两地,分别收缴豫东、西的粮食,短短月余已经颇有气象。暂住项城的李相公容光焕发,颇有当年独撑危城的气象。
“还请李相公赐教。”刘锜礼貌地请教道。
“没有什么可赐教的。刘太尉,你打的仗比我多。金军一人两马,倏忽往来,放辔纵驰,一日百里,何地不可到!行军,难呀!难在猝然遇敌。真在平原旷野,和金军的马队拼一百个回合吗?刘太尉,不是老朽给你泼凉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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