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我二人模仿一下,假定我是傅己元,你便当作北辰,还记得北辰怎么过来的吗?”李显弘站定位置,随手抽了一根桌上花瓶中的腊梅花枝,慢慢回想,然后向弓满盈的方向移步。
弓满盈叹气,但仍是配合,也仔细回想当时的细节,也以枝做刀,身体开始动作。
李显弘从身前握枝向前,双腿一跃,猛然跳起,就向弓满盈压来。
弓满盈不曾想李显弘如此认真,来不及调整状态,只记得当时北辰是跪地仰面,左手后伸支撑柱倾斜的身体,便也趁势照做。只不过自己只穿单衣薄衫,猛然跪倒在地让他的膝盖有些吃痛。
弓满盈微微蹙眉,李显弘此时正压在他的身上,眼神又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只是虽然四目相对,但是弓满盈能察觉到,李显弘正在沉思。
两人皆未动作,弓满盈趁机仔细观察李显弘的近脸,以前只是觉得他又傻又黑,如今凑近来看,又配上那深邃的黑瞳和轻抿的薄唇,让以前忽视的鼻峰也越显凌厉。
弓满盈因为身体倾斜的缘故,本来甩搭在右侧的头发,顺着肩膀上的丝绸质感的衣服,滑到身后,才让李显弘清醒过来。
李显弘起身,顺势左手捞起弓满盈,两人都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可是想起来了。”弓满盈整了整衣襟,又将头发拢收在右肩。
李显弘甩了甩头,看着弓满盈,瞳孔放大,又抹了一把脸,喑哑道:“记不清了,明日再说吧。”
说完,又打了一个哈欠,这一次,眼角流出眼泪来了。
李显弘索性摸到弓满盈床上,道:“外面冷,就不回去了,凑活一晚。”
末了又道:“原来,盈弟怕痒的。”
弓满盈正欲推辞,就听见微微鼾声从床上传来,李显弘已经睡沉了。弓满盈呆坐在床边,自己从未与旁人如此亲近,从后腰出取出一直藏匿的匕首,又看了看已经凉透的热水,自顾叹了口气,索性翻身上床,和衣而睡。
外面雪还在簌簌地下着,整个无应门里里外外银装素裹,静谧无声。
北辰坐卧在房中,没有点灯,双手细细摩挲漆刀,感受它的纹理,直到夜深,等着附近的客房的灯一盏盏全部熄灭,就放轻脚步,从房中的后窗处翻出去,走到无应门的一处偏僻园林,这里怪石成群,形状各异,四周又种有奇花异草,原本平实的瓷砖也因为年久失修残破不堪,杂草茂盛。这像是一处房屋的前院,只不过来坐落的房子已经变成一处干涸的池塘。北辰绕到一块石头处,转身便消失踪迹。
清晨,无应门里外已经开始训练,厨娘在院里来回奔走,张罗早饭,傅己元没有出训,只是呆在房中,看着腿部的刀伤,愤愤握拳,十分不甘。
北辰挑榜一事,一夜之间在江湖口耳相传,无应门老二就这样被一个娃娃占了位置,让裘刃不禁开始好奇这个娃娃的来历,裘刃几次询问北辰师承何处,得到的也只是几句模糊不清的回话,更令裘刃惊奇的是,北辰说他从小被狼养大,后来遇到一个道袍老者赠予漆刀,刀法也是野外生存自己摸出的门路,裘刃再问其他,北辰就均是不知了。
弓满盈一夜未眠,手心抓汗,背对着里面熟睡的李显弘,眼睛直直到了天亮。
“盈弟,几时了。”后面李显弘刚睡醒悻悻喃喃睡着什么,弓满盈才翻身坐起,穿衣束发,回道:“该吃早饭了。”
此时,外面开始热闹起来,听见一群人推推搡搡从房门前经过,还兴致勃勃谈论什么,想来大致是昨日一战。
弓满盈已收拾完毕,坐在圆凳上看着磨磨蹭蹭穿鞋的李显弘,感觉眼皮有些沉重。
等到集合完毕,又吃罢早饭,裘刃又将弓满盈给众人介绍,算是大家打了照面,众人背里知道弓满盈是用钱疏通进来的,当下就有人嘟囔道:“有几个臭钱就想在无应门里作威作福,呸。”声音很小,另一人开导劝道:“兄弟,与其愤愤不平,不如跟他打好关系,门主尚让他三分薄面,你又何必自讨没趣。”那人闷哼一声,不再回话。
北辰站在裘刃身边,双手抱胸,两只脚嵌在雪地里,就像雪中长出一个白花花的娃娃一样,空气冷冽,唯独北辰只穿一件宽衣白袍,肃静得很。
“我什么时候可以和你一战。”北辰在裘刃身边开口,裘刃侧眼打量,没有作声,只是遣散人群,招呼北辰进屋。
碳炉噼啪正旺,李显弘蜷缩在木椅上,没少受裘刃白眼,却浑然不觉,弓满盈没去早训,被李显弘拉来看好戏。
裘刃端坐在正堂之上,头上悬匾“精武尚贤”,俨然一派大家之风,裘刃缓缓开口:“你当真想与我一战?”说完唑了一口热茶。
“是。”北辰坚定。
“好!那我便允你,只不过在此之前…”话音未落,裘刃从椅上突然消失,北辰未能反应,一只手已经掐住北辰的脖子,顿时煞白的皮肤上,青筋突起,血丝满布。
“我若要说,凭你打败傅己元那厮,要让我与你同台比试,你差得不是一点而已。”北辰耳边回荡的裘刃的温言细语,又像细碎刀割,从耳朵直挖到心肺,北辰喘不出气,但没有挣扎,连刀都未曾出鞘。
弓满盈大惊,不想裘刃武学已经造化入境,李显弘也难的见到姐夫如此动怒认真,自想今后是该有所收敛,随即摆正坐姿。
裘刃说罢,又松手,扶起趴在地上的北辰,温言道:“但是你如此年纪等达到的武学境界也是常人难得,如果你不嫌弃,可在无应门潜心修学,待时机成熟,我自会与你一战。”
“咳…咳咳”北辰抑制不住内心的呕吐恶心,虽是极力压抑,但面色紫青,步幅瘫软,十分狼狈。
李显弘看不过去,又上去搀扶,北辰甩手,踉跄扶墙而走,但是没有反驳,没有杀意,有的只是不甘。
“显弘,你姐姐多日未与你见面,思虑甚重,抽时间多陪陪她。”唯独提起李君汝,裘刃才会满眼温情。
得了裘刃的命令,李显弘陪着笑脸又拉着弓满盈起身退了出去。
“好久没见姐夫发这么大脾气,对我都没这么狠过。”
弓满盈低目沉思,没在意李显弘在旁边自言自语,加之昨晚一夜未眠,思绪繁杂,半梦半醒间就被李显弘拉着出去喝酒去了。
裘刃唤来管事,再去给器阁送去书信,告知今晚摆宴,邀请大驾光临。
裘刃双手弓扶在下巴,看不清表情。
南华山上。
青帐中,炉影摇曳,几分水汽氤氲不开,浴盆中摩挲人影,伴随花瓣飘香。
“无应门可是来信了。”盆里那人庸庸懒懒,换了姿势趴在木桶边缘,冲着站在窗口的铁面人问道。
“嗯,今晚宴请。”
“我也去。”
“不可,你在暗处,看着北辰,别惹乱子。”
三娘已经换上轻纱,赤脚出浴,环绕在铁面人身后,“也好,那你自己小心。”
“自然,把桌上的药喝了。”铁面人又加了一句。
“知道啦,我的景大大夫,我的景芝哥哥。”三娘撇撇嘴,胡乱晃着两条明晃晃的白腿,嘴角不自觉裹紧,看着那碗和以前相差无几的药发呆,然后一饮而下。
天晴一日,积雪竟似冰积雪冻,仍是厚白非常。
第6章 新人旧事
北辰正走在街上,昨日被裘刃玩捏在股掌让他很不自在,也是他难得尝到战败的滋味,这是他第二次失败。
漆刀在怀,直面冷风,呼出的白起氤氲在眼前,道路模糊,北辰虽是入了无应门,但是和其他门生也是区别明显,裘刃特许北辰可以不参加早训等一干训练,自由性极强,而且北辰暂时摸不透裘刃的心思,只要三娘不主动联系,自己也会老实本分,不惹事端。
北辰每日早晨便独自来到南城外的杨树林,积雪未化,倒也没什么人经过,仔细想着段大哥之前传授给自己的武学精要独自练习,这刀谱只有简简单单不过数十页,但是要全部参悟谈何容易,七年之前开始修习,时至今日,也不过参习过半。
追根溯源,还是自己武艺不精。
北辰这样想,越觉得气上心来,劈出的刀也生猛有力,震得枯枝乱飞,溅雪四起。
突然,一道剑气从东南通贯而来,直直打在漆刀刀刃上,北辰受力不住,硬是连退数步,单膝跪地,一手杵刀,大喝一声:“谁!”
周围静谧无声,从东南方向缓步一人,斗笠压面,身板笔挺,背负长剑,剑身虽被粗布包裹着但仍见轮廓,脚踩在雪地里吱呀乱响。
“你是谁。”北辰认出这人便是几日前官道上冲撞自己之人。
那人不回话,只是往前走,待到近身,北辰横刀拦住却是没有出刀。
那人才停住,抬起眼问道:“拦我为何?”
北辰眼睛紧勾在那人的三角斗笠上,是青竹编成,又用粗布从里面作面,下面一双褐瞳,精亮清澈,因为头压低的缘故,嘴巴的轮廓若隐若现,时不时弯起弧度,态度温和。
北辰不语,用刀身跳起那人斗笠,整张脸的轮廓就显现出来,那人黄面干皮,鼻骨塌陷,两侧的肌肉更是被骨架撑得高高隆起,实在谈不上丰神俊朗,头发间也是黑白参半,与挺拔的身姿很是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