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极而衰,是自然规律,人们感怀的其实是自身。”
“既然最终都要逝去,那不如好好盛放一次,夺天地草木之色,让世人为之侧目颠倒。”严半月微侧过脸,看着谢隐。
谢隐嘴角绽开一丝笑意:“这样好像有点意思。”
“何止一点,命运是很宽广的。”
谢隐转过脸看着严半月,后者正专注地看着窗外的樱花树。
于是他无声地用口型说了一句:“谢谢。”
当晚掌灯时分,严半月正在屋里看书,奔波了半月,终于可以静下来休息一下了。
这时半夏推门进来了。
“先生,柴员外说筵席已经准备好了,请大家过迎泽阁一叙呢。”
“师尊那边去请了么?”
“柴员外亲自去了,说是要尽地主之谊。”
“知道了,你先去吧,辛苦了这么久,你今天也应当是座上宾。”严半月替半夏把衣领理了理。
“嘿嘿,柴员外也这么说,他今天心情大好,刚刚还给了我一封红包,说是零花钱呢。”
“嗯,你自己收着买糖吃吧。”
“买了糖自然是要孝敬先生的,先生放心。”半夏做了个鬼脸,愉快地往前面去了。
“这小鬼。”严半月换了外袍,也跟着往迎泽阁去了,虽然心里有些不愿意看到师尊和罗冥在一起,但师尊永远是师尊,不能礼数有失。
出了夏苑,一路都是站岗的麒麟卫,见了严半月都口称“先生”。
严半月一路应过来,从迎泽阁后一处专门的楼梯上了三楼,抬头便是一处匾额,上书“高朋满座“,字迹遒劲,运笔独到,颇有大家风范,而且这笔迹有些眼熟。
还未等严半月细想,此间主人柴员外早已笑得像个弥勒佛一般迎出来:“十五先生,快请入座。“
“柴员外,今天可要见识一下贵阁的珍馐美味了。“严半月说到吃可是毫不客气的。
“哈哈哈,让各位贵客见笑了,小地方做不出什么好东西,十五先生可要担待呀,“柴员外摸摸胡子又道,“本还想请墨棠先生,但他住处空空,不知是不是又出去游历了。”
严半月随柴贾进入阁内,谢隐早在厅上坐着喝茶,与半夏聊着市井里最流行的话本小说。
“谢公子,身体可无恙?”严半月走过去坐下,随手捡了八宝盒里的蜜饯吃了一块。
“甚好,不过先生吩咐的汤药可是按时按量不敢落下。”
“那就好。”
正说话间,柴贾又引了严朗清、罗冥与严澄雨三位进来,严半月和谢隐忙起身相迎。
“谢公子久侯了。”严朗清虽年逾四十,但并未显出任何老态,两鬓的白发更显得睿智疏阔。
“见过严神医,见过师父,今日本是谢隐借柴员外宝地向各位道谢,岂有不恭迎客人之理,严神医请上座。“
“见过师尊,见过罗道长。“严半月施完一礼,便挤到严朗清与罗冥之间,迎严朗清上座。
“不可,罗道长、柴员外都年长于我,谢公子又身份尊贵,岂可让我上座,应是谢公子上座。“
众人相互谦让一番,还是谢隐执意请严朗清上座,柴贾与罗冥一人在右首,一人在左首,严半月挨着柴贾坐下,一脸不情愿,谢隐挨着罗冥坐下,严澄雨、嘲风、半夏也依次落座,俨然一派其乐融融的团圆气象。
今晚的筵席柴贾确实花了心思,东南西北的各色珍馐铺了满桌,还拿出了收藏多年的珍酿,亲自给大家斟酒布菜,忙得如穿花大蝴蝶。
严澄雨吃得不亦乐乎,加上又喝了两杯陈酿,嘴上更闲不住了:“师尊,掌门师兄,我们何时回谷?“
此言一出,严半月与罗冥都不约而同望向了严朗清。
严朗清依旧淡定地吃着:“不急。“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随心蛊
严半月此刻内心矛盾重重,既想早日返回绝命谷,让师尊远离罗冥,又担心谢隐接下来的处境,思忖片刻,决定还是听从谢隐的建议,亲口向师尊询问。
师尊从小抚养自己长大,毫无藏私亲传技艺,本就亲如父子,结果此时只能如此猜来猜去,严半月恹恹地喝了一杯酒。
谢隐还在服药,不宜饮酒,只能倒了茶,向在座每人敬茶致谢。
轮到严半月时,谢隐将茶杯举至齐眉,袖笼遮住脸悄声道:“我刚才已经约了师父散席后谈谈接下来的打算。“
严半月也如法炮制,借着衣袖遮掩道:“多谢。“然后将酒一饮而尽。
柴贾作为主人,更是在席间大展拳脚,一手酒壶,一手酒杯,抓着罗冥就要喝上三杯,喝完又找上了严澄雨,威胁他不喝就不给剩下的诊金。
严半月听了大道:“那柴员外,你可抓住他的命门了,便是三十杯,我这个财迷师弟也会喝的。”
严澄雨本就不胜酒力,连忙祸水东引:“师兄,你怎么帮着人家欺负我,柴员外,治好了谢公子是我师兄的头功,你该敬他,呃,至少九杯!”
半夏也凑上来:“掌柜的,人家柴员外威胁的可是您的收入,不关先生的事儿,您还是快喝吧。”说着又给严澄雨杯中酒添得更满。
几人闹得乌泱泱的,严朗清也笑道:“这柴贾年轻时叱咤江湖,目中无人,没想到多年后竟成了这样一个慈善员外,跟小辈们都能玩在一起。”
罗冥默默在旁边给他挑拣喜欢的辛辣菜色:“他年轻时倾慕谢隐的母亲,求而不得后就性情大变,倒是发掘出了经商的天分。”
严朗清点点头,侧脸却看到谢隐一人坐着,摇着扇子,看着柴贾跟严半月几个嬉闹,嘴角噙着一丝浅笑,不由说道:“怎么不去跟你徒弟聊聊,总算是解了性命之忧,你多年的努力也算没有白费。”
罗冥放下筷子伸了个懒腰,看着严朗清:“他既无事,我心里牵挂多年的事情也就放下了,接下来他要做他的决定,我等着他来找我,有什么我这个师父能为他做的,我自然会为徒弟赴汤蹈火,当然,得先请你的示下。”
严朗清捡起筷子继续吃:“请我的示下?那可不必,我那掌门徒弟肯定很快就要按捺不住要来跟我问个究竟,要是掌门生气了要回绝命谷,我也不得不从呀。”
“那我也跟着去,”罗冥跟小孩赌气一样,诡秘一笑,“不然我就让我徒弟把你徒弟拐走。”
严朗清瞪了他一眼,自己也笑了。
而一边的谢隐看着这群人,内心觉得非常安宁。这些人因为自己的生死相聚在此,有人甚至为了自己,奔忙了二十余年,也有人经年未见,再见面就为自己赴汤蹈火,在此之前,他从未觉得生命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和意义。
散席的时候,严澄雨已经是满嘴胡话,脚下发软,谢隐让嘲风送他回屋休息。柴贾也喝得满脸绯红,眼神都发直了,一个劲儿地抓着谢隐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几乎要老泪纵横。
罗冥准备陪着严朗清回去,被谢隐留住了:“师父,”谢隐费了好大力气安抚了柴贾,拉过半夏照看他,“有些事情想与您商量。”
还未等罗冥开口,严朗清先道:“与谢公子议事要紧,十五,你送我。”
还在一旁等待时机的严半月突然被点名,赶紧迎上去,看来师父这是看透了,匆忙与谢隐交换了一个眼神,陪着严朗清往春苑去了。
罗冥如谢隐小时候一样捏捏他的后颈道:“你小子……”
谢隐装得一脸无辜,赶紧陪着笑给师父摇了几下扇子。
“小十五,近来医术精进不少嘛。”严朗清往春苑的院子里找了个石条凳坐下。
“幸不辱师门。”严半月也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
初夏的夜晚依稀有夜虫鸣叫,微风和煦,非常怡人。
“谷中还好么?王伯怎么样?”严半月琢磨着如何进入正题。
“一切如常,只是王伯年纪大了,等这些事告一段落,我们都回去陪陪他老人家吧。”
“嗯……”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夏虫在微鸣。
“师尊……”严半月实在不知道从哪儿问起。
“想问什么?”严朗清折了一枚草叶在手里转来转去。
“您的鬓发……”
“这个么,”严朗清捋了捋两鬓垂下来的两绺白发,“我可能时日无多了。”
“……”这句话如惊雷一般击中了严半月,半晌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去抓严朗清的手,这次严朗清没有避让,任凭徒弟查看自己的脉象。
“我可是你师父,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清楚么。”严朗清显得很轻松,如同在谈论别人的生死一般。
“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严半月诊过以后反而稍微安下心来,严朗清脉象虽乱,但始终有股真气护住心脉,短时间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整个经脉流转已失去规律,若不重新梳理调整,自身的真气冲撞就能致命。
“这件事情说起来就真的话长了,我现在的状态,如同走火入魔乱了经脉,若是自废武功,还能保住一命;我以为闭关调养几年,总会找到破解方法,但人终究不能逆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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