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唇边的笑意浓了一些,点点头,举起手中酒杯。修长的手指轻巧的夹住那小小酒杯,放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彭鹏有些楞,没看过天成喝酒,不知他到底能喝多少,但现在看他的架势,好像酒量并不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手。
好在,今天不只他自己。
“子归,要不我们不等程堂主,先吃吧!”他看着一桌子菜直流口水,尤其是中间那个烤鸡,可谓是外焦里嫩、香气扑鼻,果真诱人!水天一色生意那么好,真不是盖的!
徐子归摇摇头,笑道:“不行,他若是知道你不等他直接开吃,铁定会揍你一顿!他只是去买桂花酥了,估计很快就回来了。”
坐在一边的齐广袖点点头,道:“对啊对啊,程堂主生气起来,可是很可怕的!我们还是等一会儿吧!对吧,小生生!”
他叫小生生,叫的是身边的陆生。他竟然受到齐广袖的影响,成了断袖,还跟他成了一对儿!齐广袖眉开眼笑,跟自己同行,又生得清秀之人,他上哪里找啊?今天早上他还订做了一件上面绣着“我是断袖”的衣服,追着陆生跑了半天,可惜,人家就是不穿。
听他这么叫,陆生只觉浑身不自在,想要离他远点儿,却被他紧紧搂住,脱不开身。
彭鹏不耐烦了:“哪家桂花酥要等这么长时间啊!急死了!”
话音未落,一只暗器忽然从他额头上飞了过去,将他吓了一跳。他惊恐的回头一看,那竟然是一根一端削尖的竹棍,外面串糖葫芦用的那种!上面还扎了一张纸。吃光糖葫芦拿竹棍当暗器,显然是程山水!
彭鹏吓得说不出话,倒是徐子归站起来,取下那张纸,看了一眼,惊讶的发现,上面的字迹好看的飘飘欲仙,真有书法名家的风范!
齐广袖歪着脑袋,瞄了一眼,叹道:“程堂主还真是人才,字都这么好看!”
天成扭头偷笑,若他估计的没错,这定然是找卖文房四宝那家铺子的掌柜,代写的,目的,只是为了装。
纸条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只是说因为途中出了点事情,所以他要晚点回来,让他们先吃菜,并且特地注明,烤鸡要给他留一条腿,还说,要他们,陪天成喝酒,一定要陪好,否则他揍人!
众人如蒙特赦,立刻便不管他,举杯,开席。
荣华大街一角,一个卖艺人正卖力的,吹着喇叭。
这是个耍蛇人,虽然打扮有点奇怪,一身大红大绿,但是技术还不错,只见四条蛇一会儿衔着彼此的尾巴,围成一个圈,一会儿又整齐的排成一列,仿佛等待出征的士兵,引得众人纷纷围观,又是喝彩,又是扔钱。
只是有一点,这喇叭吹得太难听了,号丧都比他好听。人群中,终于有人喊了出来:“耍蛇的,怎么吹的喇叭!跟锯锯子一样!太难听了!”
这耍蛇人很是委屈,他控制蛇其实根本用不着喇叭,但他不用喇叭,别人又觉得他把式不对,毕竟耍蛇的,都是要弄点音乐的,他便只好弄了个喇叭吹。
坑爹啊!我根本不会吹喇叭啊!
耍蛇人哭丧着脸,捧着喇叭,不知该不该吹下去。
忽然,他只觉一股劲风吹过,手中喇叭竟拿不住,滚落到了很远的地方,他觉得不对,抬头看时,看到了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
“池渊,你给我滚!”
程山水满头青筋,拳头紧握,一手按在鬼笑上,正在纠结要不要一剑剁了他。
若不是答应过天成,要留他一条命,他早就把他剁了!而且要先剁某个地方,再剁脑袋!当初不情愿的放过了他,结果,这家伙,居然跑到自己地盘上捣乱!真是烦死了!
围观众人都认识他,见他如此,知道是心情不好。这段日子程山水一直心情很好,没事招猫逗狗,还会给陌生的小孩子糖球吃,很久没有像这样一脸不爽了,可是现在……
完了,不知这耍蛇的怎么惹他了!这下,非得被人揍个满地找牙不可!众人不想见那样的血腥场面,于是,纷纷散了。转眼,便空出一块地盘,只剩下默默把蛇收进袋子里的池渊,和满腔怒火的程山水。
池渊倒也识时务,知道打不过,收拾好了,扛起装蛇的袋子,站起来,说:“程堂主,别动手,我这就走!”他说着,转头便走,走了两步,却又折回来,说:“天成过的很好嘛!你这矮子,倒是挺会照顾人的!”
程山水一听人家说他矮,立刻暴跳如雷,不想让他走的这么痛快,上去就要揍他,却忽然被不远处的另一个身影,吸引了目光。
那是……那是……
程山水简直不敢相信,这人会来这里,连池渊借机跑了,都没有时间去追了。
那是个满鬓斑白的老人,看起来身体很硬朗,双目炯炯,精神矍铄,他手里,还牵着个小孩子,约莫七八岁,长得有几分憨厚,很是可爱。
程山水眼珠一转,突然反应过来,那孩子是谁了。
他下意识的伸手整整衣衫,保持良好形象,向那一老一小,走了过去。
“穿心鬼面,你竟然,还敢来!还有,你把他带来干嘛?”鬼笑出鞘,程山水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逼视着面前二人。
老的莞尔一笑,小的却是满头雾水,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的望着他。
“姬红烈,你装什么天真可爱!别以为变成小孩子了我就会放过你,我……”程山水对那小孩子毫无一丝怜悯,而是满腔怒火,气势汹汹的上去就要揍人,却被那老人拦住了。
“他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老人悠悠道,“还有,他受玄夜的内力反噬,肉体缩小,没有几年的命了,不要难为他。”
听到后一句,程山水才作罢,狠狠瞪一眼那孩子,转而望向老人:“那你哪?你来干嘛?荣华大街是我的地盘,你想捣什么乱!”
老人长叹口气,目光中,除了岁月留下的深邃,还有着温和和从容,让程山水不自觉的想起,从前的青落,那温润的气度。
他便是青落,真实的青落。散尽功力后,他便带着变成小孩的姬红烈,去了青将军的坟冢。
黎月德听说了青将军的事情,经过调查取证,给了他迟来了数十年的公正,破开无数阻碍,为青荣平反,追封护国将军,并为他重新修了坟冢,雕了塑像,让他受万人景仰。
然而,这一切,对于青荣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哪?入土之人,还会在乎身后之名吗?
但无论如何,青落依然很高兴,虽然自己的计划失败了,黎家依然坐着皇位,但当他看到清石县的将军祠里,终日香火不灭时,依然是没来由的欣慰。
当年,清石与沙凉接壤,当地居民被沙凉人烧杀抢掠,幸亏青将军,驱逐外族,护佑当地居民,所以即使过了多年,即使经过了神征帝的封杀,清石县人依然对他从心里景仰。
青落叹息,他差点纵使沙凉人,屠尽清石县人,那真是违背了父亲的愿望。
功力散尽后,他终于在心中,找到了一丝宁静。他带着姬红烈,守着将军冢,打算就这样,陪着父亲,终其一生。
这一生,已经足够长了。
“放心,我无意打扰你们。”青落说着,唇边荡漾起一丝含着苦涩的笑意,“我只是想,来看看他。”
话音未落,程山水就立刻怒道:“天成不用你看,他很好!有我在,他会一直很好!”
青落敛了笑意,点点头,凝重的说:“你肯为了他,给自己下断脉毒蛊,我信你。好好对他,所有人里,他最应该幸福。”
程山水又是原地蹦起来老高,吼道:“用不着你说,你给我滚!不要再让天成看见你!”
真是的,他现在没有内力,程山水虽然看他不顺眼,但又不想欺负一个弱者,便只能纠结的乱蹦乱跳,青落就趁此机会,拉着姬红烈,走了。
“我不会见他,我不想让他见到,我老去的样子。”他回头,说了这句话,便只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一老一小的身影,被阳光拖得好长。
第79章 水天一色2
“天成,我回来了,我……”
程山水拎着桂花酥,蹦蹦跳跳的回到酒楼时,却被眼前诡异的景象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股酒气,这几人,刚才该是没少喝酒。程山水曾经告诉彭鹏,要他试探一下天成的酒量,看来,他真的做了。
彭鹏拎着一个空坛子,醉醺醺的说:“我没醉,我还能喝!来,子归,咱俩喝!”
他旁边摆着另一个空坛子,看来,他是喝了两坛。
徐子归根本不搭理他,只是埋头在桌上呼呼大睡,任彭鹏怎么拨弄都不醒。平时人老实,醉了也是老实。
这人,确实不太适合做刑堂堂主。程山水心中叹道。
旁边那俩大夫,倒是都不老实。陆生满地转圈,一边转一边念着:“甘草、白术、决明子、茯苓……”
这位真是个好大夫,喝高了还在背药方!
而齐广袖则是追在陆生后面跑,一边跑一边喊着:“小生生,我对你的爱,如同浩瀚大海,如同辽远星辰,如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