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然经常会咬自己的手腕,有一次青落睡着之时,他将手腕咬出了血,幸亏他已经没有力气,根本咬不断自己的血管。
青落没有办法,用柔软的丝绸将他的双手捆住,拴在床边,让他无法再伤害自己,起初天成还试着挣脱,后来,他不动了,一动都不再动了,就那样安静的躺在床上,连眼睛,都不再睁开。
雪停了,只留下满地一尘不染的洁白。宫中人们忙着扫雪,青落看天成睡着了,便走出屋子,望着他们忙碌的身影。
这时节,小孩子们会忙着堆雪人吧?他小时候,还曾经让爹爹帮着,堆了个超过了哥哥的大雪人,安了个胡萝卜做鼻子,他高兴了一个冬天,到了春天,冰雪融化之时,还对着那雪人哭了好久。
小蓝,其实爹爹不想打仗,爹爹只想,让世上每个孩子,都可以平平安安的,堆雪人玩。
爹爹的话在耳边响起,犹在昨日,但那其实是好久远的事情,那样宁静柔和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不喜欢吃苹果,爹爹便削成小块,扎上竹签,送给他,只为了吃起来,方便一点。
可是天成,根本没见过爹,从不会有人削苹果给他吃,也没有过堆雪人、打雪仗的日子。他小时候,有的只是饥饿、寒冷和痛楚。
他还没来得及补偿他,他便要死了。青落长长叹气,伸手,从身后的窗台上抓一把积雪,却只能看着它们,在自己掌心融化成雪水。
家破人亡后,从未有人真正关心过他。石铭救了他,只是为了要他为他爹报仇,魔教中人对他言听计从,只是因为害怕,改名换姓在沧山派学艺那段日子,倒还算安乐,但师父发现他修习玄夜,并且有了造反的心思,所有同门立刻成了敌人,连平时情意缱绻的师妹,都对他拔剑相向。后来,他变强了,灭了沧山派,成了魔教教主,可以只凭借一把古琴,轻易取人性命,可是,这又如何?心中,只有愈加深刻的寂寞。
除了,这孩子,这个自己历尽苦难,却依然可以给别人温暖的孩子。
那时,重新变为小孩子的他,伏在天成遍布伤痕的背上,被他用仅剩的体力背着,踉踉跄跄走在山路上之时,是怎样的甜蜜幸福,可惜,他那时心中只有大仇未报的愁苦,忽视了眼前之人。
“天成……”他低声念着,脑海中闪过的,都是作为青蓝,在暗夜岛上度过的艰难一年,那样绝望的日子里,他竟然找到了温暖。
面前的雪花忽然疯狂的飞舞,仿佛想要将他埋葬一般。随着雪花而来的,是数把银针,那是绝强的劲力,纤细如牛毛,却可以,轻易取人性命!
青落眼中寒光一闪,身形一转,宽大的袖子挥舞之间,所有银针都掉落在雪中,那样纤细的金属光泽,混在雪花清冷的颜色中,根本无从寻找。
“我要杀了你!”这清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中气十足,可见说话之人,内力之深厚。
大圆满!他还活着!童颜修罗,还活着!
青落心中一动,从前如此讨厌此人,此刻得知他达到了玄夜大圆满,竟是满心欢喜!
“青落,穿心鬼面,或者说,青蓝!”
程山水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鬼笑黑色的剑锋与这银装素裹的天地一般冰冷。
青落转身,面对那把杀气腾腾的剑,脸上露出的,却是笑意。
“你去,去救天成!只有你,能救他!”青落无视那把剑,焦急的说。
第75章 终于重逢
“天成!”
程山水望着静静躺在床上的天成,泪水立刻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喊出他的名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只说了两个字,天成沉寂了太久的心智却立刻活动了起来,只见他艰难的转过脸,望着程山水的方向,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竟睁开了眼睛。
仍是看不见,但现在,他想看了!
程山水再也忍不住,无视站在他身后的青落,直接冲到天成身边,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
本想紧紧拥抱他,却怕太用力,伤到如此憔悴的人儿。
“天成,是我,是我啊!我还活着!我比从前厉害多了!今后,我来保护你!青落也好青蓝也好,穿心鬼面也好,让他们统统滚蛋!你是我的,我不让你死,你不准死!”
他一边说一边流泪,把身后的青落当成了空气。他望着绑住天成双手的丝绸,心中恼怒,两下扯开这束缚住天成的东西,将他的身体扶了起来,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上。
天成太过虚弱,根本坐不起来,整个身体都压在程山水身上,双手解放了,他却并没有再去咬手腕,而是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青落很是吃惊,这些日子,天成根本不开口,不说话,也不吃东西,但现在,他明显的想要说话。
只见那干裂流血的唇轻轻颤动着,终于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声音,那声音很小,普通人根本捕捉不到,幸亏玄门三绝大圆满之人,听力都远超过旁人,他和程山水才能够听清他说的内容。
“山水。”
两个字,只说了两个字,然后,便是哽咽。
天成在哭。
晶莹的泪珠从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中滴落,在消瘦的脸上划出两条水线,小小的泪珠,轻盈的流淌中,却不知凝聚了多少沉重。程山水和青落望着这闪闪的泪光,惊诧之余,只觉心中刺痛,仿佛有尖利的指甲,不住抠挖着心中伤处,抓心挠肝的难受。
从未有人见过他流泪,暗夜岛上没有,饮剑阁中没有,魔教中,更没有,那一夜和程山水诀别之时,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流泪,只是几滴,而且根本没有人看见,但这一次,他什么也不去管了,只想哭,痛痛快快的哭。因为,这世上最心疼他的人,就在他面前。
多日食水未进,他的身体严重脱水,根本流不出多少眼泪,可是,他在哽咽,一直在不停的哽咽,似乎要把这么多年,这么多痛,都发泄出来。除了哽咽,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他伸出双臂,拥住程山水的身体,他没有多少力气,根本搂不紧,便用手指抓住他的衣服,害怕一个不小心,他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双眼睛里,终于渐渐有了神采,这泪水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洗濯之后,便可让那墨绿色的潭水,焕发出生命的力量。
“天成,没事了,我回来了,我再不会离开你了!”程山水也在流泪,但跟天成不同,天成是毫不控制的痛哭,他却是压抑的克制的流泪。他不能完全放任自己的情绪,他还要安慰他,保护他。
这便是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青落站在他们身旁,默默无语,缓缓垂下眼帘,不愿再看。他好想,天成最信任,最依赖的那个人是他,想要抱着天成安慰他,但看到此情此景,他已明白,程山水在天成心目中的地位,无从取代,而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皱眉,转身,走出屋子,寂寥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纯白色的雪景中。
他没有资格,得到他的爱。
天成哭了好久,到最后再也流不出泪了,还在不时哽咽,心中有多少话想要对他说,临到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天成,没事了,我来照顾你。”程山水的声音柔和如同初春的细雨,那样潮湿而温暖,天成再无法抗拒,这温暖的怀抱。
最后,他终于止住了哭泣,程山水便扶他躺下,伸手,搭上他的脉搏。
这一伸手,程山水心中便被愤怒和心痛填满。他看见,天成手腕上的咬痕,和右手臂上的青字烙印。
那烙印清晰而深刻,程山水可以想象当时那块灼热的烙铁,是如何有力且持久的按在他手臂上的,却想象不出,那焦灼的痛。
青落,我要宰了你!
他在心里念叨着,然而当他感受到天成的脉搏之时,只是宰了青落已经无法缓解心头之恨,他要将他碎尸万段!
“天成,你的内力哪?谁废了你的内力?”他慌乱的问,天成没有回答,他是在自言自语,不用问,他也知道是谁做的。
无法控制,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流淌下来,程山水俯下身,将脸贴在那还带着伤痕的额头上。
听说,有秘法可以强行剥离内力,但很疼,不亚于凌迟的疼,而且,天知道天成修炼内力有多辛苦,可是现在……
“天成,不要紧,我会想办法,让你恢复!你要好起来!”程山水咬着牙,说。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天成现在虚弱至极,再这样下去,别说是内力了,命都快没了,他绝对不能让他死!
他跑到门口喊人,吼了半天,把黎月德招来了,不客气的要他吩咐御膳房,准备一些养胃的粥。天成现在的状态,恐怕也只能喝些粥。
看到他,黎月德也很高兴,三言两语的将青落告诉他的内容转述给程山水,但后者根本没兴趣听,一来他已经猜到了八九不离十,二来,他根本不想管天成的身世,他要的,只是他的人。
当程山水端着一碗粥,小心翼翼的喂进天成口中时,黎月德和一众御医都在旁边紧张的看。这些日子,天成根本不开口,喂他东西都要强行撬开他的牙齿,所以当他们看到他顺从的张嘴时,都很是兴奋,当天成费力的,咽下了那勺粥,仍是有点恶心,却没有吐出来之时,人群中,竟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