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这酒楼里可炸开了锅,无数好奇的目光落在程山水身上,想要把他打量清楚,日后出去吹牛,就说自己曾经见过程堂主,还有胆子大的,直接过来搭话,大声问道:“程堂主,听说是你灭了血堂,那血堂堂主姬红烈,长什么样子?”
程山水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把菜单丢给天成,摇晃着椅子,说:“姬红烈长得五大三粗,估计有九尺高,脸上都是麻子,脑门上还有一道疤,狰狞可怖,丑的吓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说的认认真真,跟真事儿一样,天成见过姬红烈,被他逗得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其实,姬红烈长得当真不错,长身玉立,眉目清秀,一双狭长的凤眼,眼角斜飞入鬓,无端透着妖冶,却被程山水,埋汰成这样。
程山水看到一向不苟言笑的天成忍不住笑了,越扯越起劲,差点把姬红烈说成是太监,人们也听得津津有味,这姬红烈在瑞凤镇上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不多时,菜便上齐了,因着程山水的名声,店家还赠送了一壶上好的女儿红,程山水皱皱眉头,他从不喝酒,所以这酒,算是浪费了。
“天成,要不你喝点试试?”他望着天成,突然很好奇他的酒量。
天成愣了一下,程山水之前在他酒里下药,想要趁着他睡着时离开,一看到酒他便想起这件事,所以犹豫着,不想再沾这东西了。
程山水何等聪明,早猜出他的心思,说:“没事的,你既然追来了,我便不会再离开你了。你喝醉了,我就带着你,找家客栈住下。听说这酒很贵的,尝尝看。”
天成仍是有些疑惑,却终究望着那张笑脸,点了点头,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不好喝,虽然带着一点浓醇,却是又苦又辣,天成略微皱眉,放下酒杯,摇摇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头晕和天旋地转的感觉,这才放心。
“好喝吗?”程山水凑过来,问道。这杯酒其实不少,他又是一饮而尽的,正常人,多少会有点脸红,但他,却什么反应也没有。看来天成的酒量,应该还可以。
后来,程山水才知道,天成是千杯不醉型,不用练,天生的,羡慕的不行不行的。
“不好喝。”天成实话实说。
程山水看他皱眉的样子,觉得很好笑,这些日子,他终于能有些表情了,不像从前那样终日一脸淡漠。其实天成的性子很是温和,如果给他一个正常的生长环境,他是那种随和好相处的人,只是他历经的磨难太多,以至于变成那样一脸冰冷的沉默样子。
“不好喝就不喝了,吃菜吃菜!”程山水把酒杯挪到一边儿去,给他夹了一块排骨。
胖点好,抱着手感舒服。他暗想。
二人便这样悠闲地一边吃饭,一边望着窗外热闹的景象,不多时,天色已经黑透,月亮爬了上来,落在树梢上,仿佛在欣赏着世间万象。
一人匆匆而来,正是那说书先生梁文杰。
“程堂主,你要的东西!”他上来之前,店小二已经告诉了他程山水的身份,他乍听时颇为吃惊,却很快反应了过来。
这样的样貌,这样的身手,遍寻整个江湖,也只有程堂主了。
程山水并不客气,接过来一看,是一本青荣传。那青将军,本名青荣,程山水幼时,曾在戏文里听过这个名字,那时极小时候的事情了,他记得并不真切,此时看到书名,才恍然大悟起来。
“有劳梁先生了。”他笑着,把这本小书收进包里。
“程堂主客气了,刚才你若不救我,我恐怕要躺上十天半个月了,区区一本小书,何足挂齿!”他说的是实话,他年轻时也曾习武,但武功本就不精,又上了年纪,根本对付不了那几个大汉。
程山水仍是在清浅的笑,他笑起来极其好看,洁白整齐的牙从朱红色的嘴唇中间露出来,让人看来爽朗舒心:“梁先生,青将军的故事,好多年没听人讲起了,你为何,会在这里讲这故事。”
梁文杰的神色先是稍有诧异,接着便笑了起来:“敢问程堂主,觉得青将军这人,怎样?”
程山水略一思索,回答:“青将军带兵平定沙凉,是一代名将,忠君爱国,值得世人爱戴!”
短短几句话,梁文杰便立刻面露喜色,点头道:“好,原来这世间,还有懂得青将军的人!程堂主,就凭你这句话,老朽敬你一杯!”
说着,他自顾自的,倒出两杯酒,一杯自己一饮而尽,另一杯,递给程山水。
拿人家的酒敬人家,这事情做的有点不地道,但他满脸的严肃认真,再加上这壶酒本来就没人喝,程山水也不以为意,只是点点头,端起自己的酒杯。
“梁先生,我本来从不饮酒,但今日高兴,便陪你喝这一杯!”程山水这话一出口,天成便觉得很奇怪,从前不是没有人劝他喝过酒,但他一直是坚定地滴酒不沾,为何此时……
正想着,程山水忽然歪过脑袋,凑到他耳边,说:“天成,喝完这杯酒,你就带我找个客栈住下。其实我不是不想喝酒,因为我这酒量,根本连练都没法练,我是……一杯倒!”
其实,不是一杯,他是沾酒就倒,说是一口倒,也不为过。
又在天成耳边说了几句话,他才终于转头,面向梁文杰,一仰头,饮尽杯中美酒。
天成听他的话,立刻结了账,带着摇摇晃晃的程山水走出酒楼。他真的是一杯倒,酒一下肚,人立刻就不清醒了,望着天成,一脸傻笑。
天成拖着他走到大街上,想要找个地方住下来,他却忽然一屁股坐地上不走了,天成从未见过他这样子,不知如何是好,劝了半天让他起来,他就是不听,最后天成甚至想直接把他扛起来走了,他却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哇哇哇……”他哭的凄惨,跟刚才那个抢他糖葫芦的小胖子有的一拼,只见珍珠一样的泪珠不断从娃娃脸上滑落,在月光下闪着淡淡的光,看起来晶莹剔透。
“山水,不哭了,要不,我背你走?”天成一头雾水,第一次知道,原来,酒还有这种功效。
程山水根本不听他劝,越哭越厉害,满脸都是泪水,还往天成身上蹭。
“哇哇哇……我要我爹娘,爹、娘,你们在哪里?你们为什么,不带我走?”
听到这话,天成愣住了,原来,这是他最深的痛,平日里隐藏的好好的,只有喝醉了之后,才能表达出来。他爹娘,早就不在了,却把他一个人,丢在这残酷的世界上。
“山水,不哭了,没事了,你爹娘在天上看着你哪。”天成不知道在哪里学来的这样的话,一边柔声说着,一边把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的程山水揽进自己怀里,缓缓抚摸着那毛绒绒的脑袋。
被人抱住,程山水似乎觉得好了一点,把眼泪都蹭在人家衣服上,才抬起头,看看天成,说:“抱着我走!”
天成点点头,把这小孩子版的程堂主抱起来,在大街上快步走去。
程山水并不老实,在他怀里左看右看,忽然看到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摊子,便吵着要下去,天成一个不小心,他便跳到了地上,冲着小摊跑去。
此时,夜已深了,糖葫芦都卖完了,那老人正在收摊,忽然看到他一蹦一跳的跑过来,说要买糖葫芦。
那老人摆摆手,说没有了,明天再来吧,程山水却不依不饶,又哭起来,边哭边说:“你欺负我,你为什么欺负我?是不是因为我爹娘都死了,你就欺负我!我告诉你,欺负我的人,早晚要付出代价!”
说着,他居然要冲过去打那老人,天成连忙拦腰抱住他,对那老人陪着笑,说:“老人家,他喝醉了,你快走吧!”
程山水力气不小,此时又是胡乱挣扎,天成抱着他,也很吃力,那老人见状,怕他真的过来揍自己,几下收拾好摊子,便逃走了,程山水还对着他的背影举着小拳头,一副要揍人家的样子。
看那老人走远了,程山水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天成只觉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这才刚哄好,怎么又这样子了?对了,甜食,他喜欢甜的东西,越甜越好!
他急中生智,连忙环视四周,却发现,那些白日里热热闹闹的小吃摊,不是已经收摊了,就是正在收摊,根本没东西卖。
他便把哇哇大哭的程山水抱起来,到处找还有东西卖的摊子,半天,才好不容易买到了两张白糖馅烧饼,终于把这小孩子哄的不哭了,这才踏踏实实的,带着他找了家客栈住下。
“呦,这你弟弟吧?喝了多少,醉成这样?”掌柜是个胖胖的中年人,满脸堆笑的问。
他不是我弟弟,而且,他只喝了一杯,真的只有一杯啊!山水,你这酒量还真是……连练都没法练啊!
天成哭笑不得,也不愿跟人家争辩,只好抱着在他怀里美美的啃烧饼,还时不时抽泣几声的程山水,随着店小二,走进那间客房。
把怀里的小孩子放在床上,让他换个地方啃烧饼,天成这才缓缓打量起这房间来。
屋子不大,收拾的也并不华丽,却很是整洁。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鳞次栉比的房屋,和小贩们收摊的忙碌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