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少卿朝步虚凌挤了个笑容,难看到哭。
明瑜在一幢大宅院前翻身下马,快步走入,对着中堂主位上的人影倒头便拜:
“徒儿有辱使命,请师父责罚。”
“你用赤炎令快马传回的朱漆信我看了,春春公主及笄之年还未出嫁,果然性情大变,诡异莫名;你留下那个丹霞派小弟子的性命也有一番道理。罢了,宫内的事自由楚侯爷打点;我且问你,‘虎瞳’之事,查的如何?”
“青云庄确有一名‘虎瞳’,徒儿与他交过手,难分伯仲,与师父的境界相差甚远,不足为惧。”
“哼哼,瑜儿,这一趟出门历练,你的眼界和心境都蜕缩了不成?”
“徒儿知错!”
“网已经撒下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区区一个‘虎瞳’,何足挂齿;九霄堂的目标,从来就不是青云庄,而是江北一路的江湖。”
“青云庄一年一度的聚豪会?”
“正是。”
清晨的小客栈,迎来了一拨赶了夜路的疲惫客人。他们快速地掩门消失,好像急着回屋好好补眠。瞬间空无一人的廊道上,悄然潜出一个人影;他看向其中一扇刚刚阖上的门叶,眼中流露出迷惑不解。
突然,他观望的门叶打开了,一个少年迎着他的目光站定。
“你们不用再跟着我了,大哥。”
“二、二弟……”步杳尘慌乱着,他无法确定面对他的是步虚凌还是“虎瞳”——虽然看起来他眸色未变,但在白日里如此成熟稳重的步虚凌,他从来没有见过。
“告诉爹爹,我要和朋友们去游历一番;青云庄,我暂时不回去了。”
“朋友?”步杳尘被这个词震惊了。白天,没有人愿意理会他;夜晚,所有见过他真容的人都被杀掉……他怎么会,有朋友?
“对,朋友。”步虚凌顿了顿,目光微寒:“如果你为难他们,我不啻于黑夜动武。”
“夺”的一声,一柄铁扇,不知如何就钉在了廊柱上,在步杳尘的眼角余光里匀急地颤动。
“二弟!”步杳尘仿若惊醒了一般:“大、大哥答应你,都答应你!以前大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可是、可是,一个月后青云庄举办的聚豪会,二弟你不能不在!”
“嗖”的一声,那柄铁扇,又不知如何,回到了步虚凌手上。
“我知道。”步虚凌低下头,云游世界的豪迈突然失了底气:“到时候,我自会回去。”
客栈的某间客房里,宁子歌在床上打着滚,呲牙咧嘴,表情夸张,却不发出声音。
“你演默剧呐?!就我一个观众你就别这么卖力了。”司少卿不明所以,一脸嫌弃。
“我跟你说,磊哥回来了!”
“吓?”
“磊哥回到步虚凌身上了!千真万确!刚刚上楼时,我故意说了一句试探的话,步虚凌的脸唰的就红了……哎哟,好羞涩!”宁子歌捂着脸:“这内涵段子只有磊哥才听得懂啊!”
“你说的啥段子?”
“哥,这是我的房卡!”
第26章 三生有幸
月色皎洁,银辉洒向一座占地阔绰、气势恢弘的合围式建筑,给它平添了几分倨傲冷厉。建筑西北角的阴影里,有一个黑色的人影正笨拙地向上攀爬,在高耸光滑的墙面上,仿若蜘蛛般渺小而无力。
“少卿哥,你快点!巡逻的又过来啦!”宁子歌伏在墙头,对着正沿着绳索攀爬的司少卿低声呼唤。
“卧槽,这宫防也太频密了吧,就不能等我爬完——禁军统领你出来,我保证不弄死你……” 司少卿额头冒着虚汗,气喘吁吁,无力回应高墙上的宁子歌,只能暗自腹诽。
没错,城是皇宫,墙是宫墙,爬墙的人是三个赶着进宫报信的人。这已经是司少卿第三次爬墙了。每次爬到一半便碰到巡逻的禁军经过,他只得跌回墙脚避开,然后又重新开始。他只顾埋怨宫防严密,却忘了宁子歌和赵磊依次在巡防的间歇攀上墙头,明明是自己功力太弱,爬得太慢……
这次三人都失去了耐心。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宁子歌和赵磊在墙头合力拽拉绳索,终于把司少卿拽上了墙头。三人喘息未定,拔腿便跑,因为宫墙上下的巡防已经躁动起来——被发现了哇……
“大胆蟊贼,闯宫前也不打听打听,今夜是你爷爷我当值。”一名武将从宫墙的角亭出现出身形,手握佩剑大步上前,一身银色的盔甲在月光下喀啦作响:“正好叫我活动活动筋骨……”话音未落,一招白鹤亮翅,挥剑腾空,一道剑光水银般泼来。
“带少卿哥先走。”宁子歌捏了个剑诀,斜斜飞出迎击。
赵磊和司少卿也不客气,转身跑下墙垛。谁料未跑出两步,宁子歌飞身追落在他们面前,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拍着胸脯说:
“哇喔,吓死我了——磊哥,你上!”
赵磊和司少卿俱是一惊,那武将的身手看起来和宁子歌不相上下,怎么就把宁子歌吓成这样?难道是看走眼了,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吗?赵磊没有二话,箭镞一般蹿出身形。
宁子歌和司少卿此次未急着跑,反而在墙垛后伸出脑袋——夜晚“虎瞳”现身,妥妥的送信小分队最高武力值,必须加油呐喊当啦啦队啊!
然而一息未尽,赵磊又箭镞般弹射回来:“我去……”
“什么情况?!他比你还厉害?!”司少卿异道。
“对啊,他,他对我使用了一种超强技能……”赵磊斟酌着词句,还抽空和宁子歌对视了一眼。
“技能?什么技能?”司少卿头大地问。
“刷脸!”赵磊一本正经地说,宁子歌点头响应。
“事到如今,少卿,只有你上了!”
“什么?我没听错吧?!”
“我们替你送信去,再见……”余音绕耳,二人已融入夜色,不见踪影。
禁军统领韩锦昆韩大将军,今夜很恍惚。
先是感到一阵阵不妙之兆,后背的汗毛争先恐后地立起,仿佛有人在背后念叨他,令他坐立不安;走出角亭,果不其然,撞见三只大胆翻墙的小蟊贼。
小蟊贼的身手不一般,令久居太平宫禁,皮正痒痒的韩锦昆兴奋不已,他甚至没有按规程召集手下,只想三只都留给自己,好好练练手。
没想到,轮番上阵的小蟊贼,每一照面便神情大异,惊慌逃走。难道,是被自己帅绝人寰的天人之姿给打败了吗?念及此,韩锦昆心怀大畅,自恋地摸了摸下巴。此时,最后一个小蟊贼慢吞吞地从墙垛后面走出来,远远地借着月光打量他。
我的天啊!世道什么时候变了?蟊贼还敢上下打量官爷?!
韩锦昆又惊又怒,横起手中利剑,只想把这个蟊贼劈成十七、八爿。但见“蟊贼”睁圆了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一手捂嘴,身子弓起,眼睛弯成了月牙。
大胆“蟊贼”,你是在笑吗?!韩锦昆有点神志不清了,脑子里一阵惊疑、一阵茫然、一阵愤怒,脚步钉在原地,忘了该做什么。
“这位将军,敢问高姓大名?”那人似也觉得失仪,端了身形抱拳一揖,客气相询,毫无“蟊贼”的自觉:“噗嗤——你穿这身还挺帅,真的!”
末一句话又把韩锦昆震住了,直叫他悲喜莫辨。他一拳砸在身边的墙垛上,靠肉体的痛楚聚起四分五裂的神志和怒意,足下微运,云朵般飘忽地近身。那“蟊贼”身上功夫似乎和包天的胆子不太匹配,将将抬剑一挡,轻易被韩锦昆锁在剑锋下。
“哎哎,轻点轻点!”那人叹了口气,一双眸子依旧毫无惧意地盯着韩锦昆,盈满了说不出的欢喜。
韩锦昆心头疑云都快湿出雨来,他强镇心神,斥道:
“反了你了,你韩爷爷的名头也敢问,你来之前也不打听打听,禁军统领韩大将军是何许人也……”咦,好像竹筒倒豆什么都交代了也,可恶!这人一定是给自己下了蛊!
“禁军统领?”剑锋下的司少卿想起刚刚爬墙时的腹诽,心说这也太特么给面子了吧,说出来就出来啊?有点节操行不行啊?既然应验了上半句为什么不应验下半句呢?看情形自己被弄死的可能性更大哇……他暗暗恨起那两个逃跑的同伴,他们凭什么认为我能搞定这一世的韩均呢?
“韩将军,失礼失礼,在下对韩将军的威名敬仰已久,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哇!”司少卿满腔真诚,句句实情,只盼韩锦昆可以了解一二。
“叫你入宫行刺遇到我,是三生不幸好吗!带我去找你那两个同伙!”
“对!必须找他们算账!让他们看到韩将军就跑!罚他们武装拉练十公里!”
韩锦昆晃了晃脑袋,觉得此人的攻击力全在一张嘴上,直说得自己精神涣散……
“捆了,嘴堵上,一定堵上!”韩锦昆对默默出现在身边的一名禁军属下说。
“交给我吧,韩将军。”毫无感情的话音中,那人踏步上前,于韩锦昆的剑下拎过司少卿的同时,反手一掌……
掌式艰缓,迟迟意不归。
韩锦昆暗恨自己大意,这个默默出现在身边的人竟不是自己手下,而是刺客一伙。他皱眉曲肘,卸下了迫至胸前的掌风,不料劲力相抗处,激荡起一波隐隐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