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子一旦开了,就一发不可收拾。大理寺卿朱灿是朝中出了名的刚正不阿、软硬不吃,哪怕知道这两人是江南一派中的人物,也丝毫没有要抬手放过的意思。没过多久,大理寺折子上达天听,长治帝震怒,准刑部将二人拟斩监候,待秋审后处决。
薛升一下失去了两个得力干将,处境顿时变的微妙起来,长治帝最近对他的态度也稍显冷淡。今晚他家中来了客人,是同为江南出身的礼部右侍郎、侍讲学士郑端文,给他带来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
“今日下午,信使从西南带来军报,大军已在城外驻扎一月有余,两边却不曾交锋试探,靖国公在军报中写,段归鸿多次派使者到驻地求见主帅,他过些日子要与西平郡王面谈劝降。”
“皇上看完军报,那脸色简直没法看了,手气得直哆嗦,问我‘朕三番五次派人到西南,他称病不肯相见,怎么傅深一到,便上赶着来陈情?他有什么不白之冤是朕不能处置的,非得到傅深面前才能申张?’”
薛升是最早赞成长治帝征讨西南的人,因此每当遇上西南军情,长治帝都会叫他入宫商量。然而眼下他身上沾了泥点子,竟错失机会,叫郑端文在皇上面前露了脸——听起来长治帝竟还颇为信重他。
事关重大,郑端文拿不定主意,小心翼翼地问:“云平兄,你说,皇上这是对西平郡王不满,还是对那一位……有些想法?”
江南一党,向来视靖国公傅深为心腹大敌。此人手握重兵不说,当年黄金台上那一招险些把江南士族扫出朝廷,以致于薛升他们时不时就要在长治帝面前进几句功高震主、拥兵自重之类的谏言。如今长治帝一提起傅深就没好脸,多半是拜这伙人所赐。
薛升心中冷冷一哂,收起百转千回的心思,不急着回答,反而问道:“方德是如何应对的?”
“这……”郑端文迟疑道,“弟只说段归鸿大逆不道,此人就算招安,以后也未必不会再生反心,靖国公此举,未免有些欠妥。”
薛升举手抚须,意味深长地道:“方德还记得那年鞑柘来使到金陵,要与我朝议和的事?那时严宵寒与傅深同在前线,发回的奏折上就只有六个字,‘宁战死,不议和’。怎么如今面对区区一个郡王,反倒畏首畏尾起来了?”
“您是说……”
“段归鸿是北燕旧部不假,可那都是父辈们的交情,老掉牙了。傅深跟他哪还有什么同袍旧情?不过都是说辞借口罢了。”薛升道,“别管他是为了什么,傅深不肯与段归鸿兵戎相见,这是谁也抹不掉的实情。我朝竟用这样的人与敌军对垒,万一他与段归鸿里应外合,岂不是要闹出大乱子?”
可那不是你一力撺掇陛下,让他去西南前线的吗?
郑端文生生从他不紧不慢的话中听出了一股杀机,不由得背后一寒:“云平兄,你的意思是……傅深与段归鸿勾结,意欲谋反?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他何至于此?”
“不是他‘何至于此’,而是我们‘何至于此’,”薛升平静地道,“朝中明显有人在针对我们,再不动作,下一个保不住乌纱的就是你我。傅深谋不谋反不重要,只要皇上相信他谋反就行了。”
“只要扳倒了他,北人的同盟自然会瓦解,不用我们出手,他们自己就要内讧,到那个时侯,才是我们放手施为的机会。”
夏夜闷热,却有一滴冷汗从郑端文鬓角滑落。
他是站在薛升这边不假,可也听了多年北燕铁骑荡平外敌、守卫疆土的赞誉。结党是一回事,可怎么突然就到了构陷功臣,意欲将傅深杀之而后快的地步?
“只要皇上相信他谋反就够了”,这不就是……莫须有么?
郑端文神思恍惚地辞别薛升,由管家领路,穿过庭院,来到大门前。
夜深了,可门外还有人声。两人走到门前,发现外头台阶下站着个身量不高的青年,乜斜着眼看过来,嘴上不干不净地骂着,门房手里抄着根木棍,虎着脸喝道:“快些回去!再敢撒野,小心我报官捉你进大牢!”
郑端文被喊的回了神,端起了官长的威严,缓缓道:“何故深夜在此吵闹?”
薛府管家不易觉察地皱了下眉,随即对郑端文赔笑道:“下人无状,小的回头一定严加管教,大人海涵。”
此时那青年忽然朝郑端文看来,毫不客气地问:“你从里面出来,可认得薛升?本公子要见他,你速速进去通报。别废话,耽误了大事,回头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郑端文堂堂礼部尚书,被当成家奴呼来喝去,当下就恼了。然而他刚上前一步,正欲开口斥责那青年,目光落在他周身衣饰上,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问道:“你是何人?找薛大人有何事?”
那青年满脸不耐地道:“让我进去,进去了自然告诉你。”
管家看不下去,打算叫家丁来赶走这小子,郑端文却突兀地抬手止住他,道:“进去通报薛大人。”又对那青年道:“你跟我来。”
管家一头雾水,然而拗不过他,只得进去回报薛升,没过多久郑端文将那青年领进来,附在薛升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薛升神色讶然,片刻后转向那青年,还算客气地问道:“下人失礼,公子勿怪。不知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叫旁人都下去,”那青年冷冷地道,“只留你我。”又一指郑端文:“他也留下。”
第75章 杀机
方才外头黑漆漆的, 郑端文领人进门时没注意到, 等进了屋站在灯烛底下,才发现那青年一条腿竟是跛的。
薛升屏退下人, 请那青年坐下说话。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傅涯。”那青年脸上现出嘲讽之色, 勾着嘴角道:“大人想必没听过。不过我有个哥哥, 叫傅深,你肯定知道。”
郑端文在门外时见他身上的衣服都是难得的上好料子, 腰间虽只挂了个荷包, 也十分精巧细致,不像是个泼皮流氓, 又不肯说自己姓名, 他觉得蹊跷才将人领进来。可万万没想到, 这一“顺手”,竟把死对头的弟弟领回来了!
不过说实话,他们南人来到京城也有不短的时日了,确实没听说过傅深还有个兄弟。
在靖国公还是靖宁侯时, 他就已经从颖国公府中分家出来别府另居, 这么多年来, 他跟原府往来很少,几乎不怎么走动,战乱之后,哪怕颖国公府日渐没落,他权势极盛,也从未出手帮过傅家一回。
南北不合, 非身在朝中的人物不能体会,不过傅涯一个世家子弟,对朝中局势应该也有所了解。他这个时候跑来找薛升,这恐怕已经不是“不熟”,而是“离心”了。
“我在南边时,听说薛大人的爱女,因为皇后的缘故而饮恨自尽,”傅涯道,“大人虽然不曾表露,想必心中仍憾恨至今。”
薛升蓦然被戳了伤疤,神色微冷,沉声道:“既然知道老夫痛恨姓傅的,你怎么还敢登我薛家的门?”
“因为我跟你一样,也恨姓傅的,”傅涯神经质地笑了起来,舌尖不自觉地舔了一下犬齿,“尤其是那个姓傅的。”
他的神态中有种不加掩饰、近乎天真的恶意,嘻笑时眼睛眯起来,透着仿佛毒蛇一样的眸光,令两个老头子一阵毛骨悚然。薛升手心里出了一点汗,强自镇定地问:“这么说,你是想让我帮你对付他?”
“不,”傅涯摇了摇头,从袖中抽出一卷东西,拿在手中朝二人晃晃,仿佛炫耀似的说:“是我,来帮你对付他。”
他将手中纸卷抛给薛升,郑端文也凑过来看,一目十行地粗略浏览完,瞬间倒抽一口凉气,冷汗簌簌而下,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是……”
“我那亲叔父与西南反贼段归鸿往来的书信,当年轰动京师的寿宴刺杀案,跟他脱不了干系。”傅涯翘起二郎腿,得意洋洋地问:“怎么样,是不是没想到?”
那卷东西里有两封信,还有几张礼单和文书,上头载明了西南每年往颖国公府送来多少“特产”,傅廷义又将这些土仪转送至清虚观。
薛升捏着纸页的手微微颤抖,手背上条条青筋绽起:“颖国公……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谁能想到,京城赫赫有名的废物三爷,原来不是个废物,而且就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把你们耍的团团转!哈哈哈哈哈……”
他笑声蓦地一收,好像突然陷入了某种混沌癫狂之中,暴怒道:“狗屁的国公、将军,都他妈是禽兽!披着道貌岸然的人皮,满口假仁假义,谁知道芯子里究竟是什么玩意!活该被配给个男人,断子绝孙,死了下十八层地狱……”
傅涯满口污言秽语,听得薛升和郑端文这等诗礼之家出身的文臣面露嫌恶,不知道一个好好的大家公子怎么教养成这样,竟仿佛有癫狂错乱之症,活脱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郑端文干咳一声,道:“傅公子,你可知道你手上这些东西,会给颖国公府招致大祸?傅廷义是你的尊长,他和傅深若真犯了十恶不赦之罪,你虽举报有功,但按例也要问刑,你可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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