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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台 完结+番外 (苍梧宾白)


  他根本不是自请随军……而是因为犯了错,被踢出了中枢。
  有那么一瞬间,愧疚和挫败感如同滔天浪潮,灭顶似地压了下来。傅深明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什么样的路,他只能往前走,没有后退的机会。然而此时此刻,他心中却如狂风过境,地动山摇,前所未有地怀疑起来。
  他真的走对路了吗?
  他枉为人兄,没有给独自在宫中的妹妹任何支持,反而累的她成为众人的眼中钉;他枉为人夫,在战乱爆发的第一时间选择了北上,留下严宵寒一个人在江南独撑大局,末了还要让严宵寒替他收拾烂摊子,以致被迫离开中枢,来到凶险的前线……
  北燕军以保家卫国为天职,可他的家都快要被自己作没了。
  严宵寒提缰勒马,在原地停下来,似有几分不悦,淡淡地道:“这么久不见,你倒跟我生分了。”
  他没叫傅深的名字,也没戏谑地加上“侯爷”或者“将军”,因而这句话听来格外严厉冷淡。傅深心里猛地一紧,惊疑不定地想:“他什么意思?生气了?”
  人一旦钻了牛角尖,判断力就会断崖似地下跌,理智也跟着一去不复返。若放在平常,傅深有无数句话、无数种方法来接严宵寒这句话,甚至他可以直接跳过表面纠缠,听出严宵寒的言外之意。
  可他现在只能强自按捺住慌乱的心跳,佯作镇静地道:“没有,你瞎琢磨什么呢?”
  纵然有夜色遮掩,严宵寒还是捕捉到了他不自然的全身僵硬。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连那点虚张声势的冷淡都端不住了,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他面对的是根油盐不进的烧火棍,不能着急,得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慢慢地讲给他听。
  他翻身下马,走向另一边,将手伸向傅深:“来,下来。”
  傅深哪用他接,下意识地就自己抬腿跳了。严宵寒无奈地走过去牵起他的手,就近在河边找了块平滑的大石头,按着他一起坐下。
  石头上平坦的地方有限,两个大男人并肩而坐难免挤挤挨挨,傅深一手搂着严宵寒,防止他掉下去,蹙眉道:“晚上风凉,坐一会儿就得了,别伤风了。”
  严宵寒冷不丁道:“敬渊,在你心里,是不是觉得除了你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别人都是三岁小孩?”
  “……”傅深干咳一声,尴尬道,“瞎说什么大实话。”
  严宵寒:“……老实点,说正事呢。”
  “怎么会?”傅深忍不住笑了,“这不是废话么。”
  严宵寒道:“既然知道别人不是三岁小孩,你怎么还争着抢着要替人当爹当娘、遮风挡雨呢?”
  傅深搂着他的手不自觉地一紧。
  “将军,你得承认,你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是神仙,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严宵寒屈指在他鬓边轻轻蹭了一下:“如果天下事都能以你一人之力做成,还要我们这些饭桶做什么?”
  傅深:“我……”
  “世上谁也不欠谁的,”严宵寒道,“哪怕你我是夫妻,哪怕你是皇后的兄长,我们也不能以此绑架你,出了什么事都要哭着等你去救。”
  傅深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时又被他的描述戳中笑穴,成了真正的哭笑不得:“讲理就好好讲理,别撒娇。”
  严宵寒展臂将他卷进自己怀里,贴着他的鬓边耳畔轻声道:“皇后性情坚忍,受了委屈也没处说,没照顾好她,的确是你的不对;而我离开江南来到此地,虽说是借了与薛升不合的东风,但其中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你还不明白么?”
  傅深的耳尖因温热呼吸而震颤,那震颤又随着血液直达心底最深最柔软之处。
  “没人逼我,是我自己要来找你的,我已经等了七年,不想再等着谁的眷顾了。”严宵寒垂首吻了一下他的鬓角,“敬渊,我是你的夫君,不是你的拖累,所以别跟我生分——再有下次,我真的要生气了。”
  黑夜里只有无尽的沉默。
  “可是……梦归,”默然良久,傅深拉起他的手,按在心口上,涩声道:“我连自己的家人都照顾不好,还有何面目自诩‘忠义’,妄谈重整河山、保家卫国?那不都是笑话么?”
  严宵寒糟心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心说这事今晚算是过不去了。
  傅深的亏欠感太重了,从他北上起,这阴影就始终盘踞在他心中。一年的分别更是犹如毒药,再遇上皇后的药引子,多方作用之下,终于把这份愧疚活生生熬成了心魔。
  “行吧,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我成全你。”
  严宵寒干脆地道:“你这个做兄长的没照顾好妹妹,该罚;我虚长你两岁,你曾亲口叫过我‘哥哥’,这一年来我忙于筹建新朝,不曾北上寻你。既然如此,我这个做哥哥的是不是也该罚?”


第67章 南北┃霸道侯爷与小娇妻
  严宵寒提问的角度着实刁钻, 傅深无论如何回答, 都等于承认了他是“哥哥”,要是不回答, 又会被严宵寒当做默认, 这么一来, 便宜被他占尽,嘴上说着“罚”, 最后八成还是花样百出的伤风败俗。
  不过被他这么一打岔, 傅深胸中铅块似的愧疚感似乎轻了一些,不再沉重地灼痛。严宵寒开解他很有一手, 大概是他说的话傅深能听进去, 也逐渐在傅深心中种下了相当的安全感。虽然还达不到“依赖”的程度, 但起码傅深遇事肯跟他商量,而不是一味隐瞒、宁愿一个人死撑着。
  “是该罚,”傅深反手在他侧脸上蹭了一下,“那就罚你当牛做马, 把本侯背回镇上, 行不行?”
  严宵寒一口答应:“好。”
  说完又意犹未尽地撺掇道:“机不可失, 不再罚点别的吗?”
  傅深单指勾住他的下巴,嘲笑道:“夫人呐,你想的那些不叫惩罚,那叫黄鼠狼给鸡拜年。”
  “淫者见淫,”严宵寒义正辞严地道:“前线重地,我才没有想跟你怎么样——我又不是禽兽。”
  莫名其妙就成了“禽兽”的傅将军:“……”
  严宵寒扳着傅深的肩膀, 把他往自己身前带,傅深原本斜斜地靠在严宵寒身上,这回索性直接枕着他的大腿躺下。严宵寒弯腰在他眉心上亲了一下:“别心急,用不了多久,总有机会满足你。”
  傅深已经懒的再去自证清白了,闻言懒洋洋地道:“劝你话不要说的太满,等打下长安,你难道还不回朝?还是你打算另谋出路,来北燕铁骑当监军?”
  严宵寒低声反问道:“坐在侯爷腿上当监军么?”
  傅深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笑得停不下来,差点从严宵寒腿上翻滚下去。严宵寒忙伸手拦住,道:“我不打算回去。”
  傅深仰头问:“为什么?”
  严宵寒说:“江南太冷了,住不习惯。”
  傅深嗤道:“扯淡,现在都五月了。”
  “侯爷,你懂什么叫寒衾孤枕,梦魂千里吗?”严宵寒很愁似地叹了口气,“跟着你也好,或者继续随军也好,只要留在北方,不要离你太远都可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再让我回去尝辗转反侧的滋味,能不冷吗?”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傅深的哑穴,他无言片刻,艰难地道:“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上私塾了,怎么还吟上诗了呢?”
  “……”严宵寒强忍着笑,“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你知道吗,我在金陵成时曾遇到过一个猎户,拿了一只大雁来卖……”
  他将那鸿雁传书的故事跟傅深讲了,末了一笑,有几分赧然地道:“我那时候也是疯魔了,抓着这一点北方来的东西不肯放,总觉得万一是你……”
  “咳,那什么,”傅深打断他,不自在地道:“不用‘万一’了,就是我。”
  严宵寒当场懵了,喉结上下滚动一轮,干涩地问:“你……再说一遍?”
  “雁腿上有一块白绢,绢上写着‘吾妻安否’,对不对?”傅深握住他一只手,坦诚道:“是我在甘州时,实在想你想的受不了,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谁能想到那段苦日子里竟还能榨出甜来,严宵寒如坠梦中,胸口起伏,半晌才怔怔道:“从南到北,相去何止万里,这种巧事,都能被我们遇上……”
  傅深尴尬地哈哈道:“是啊,真巧。”
  严宵寒听他语气不对,狐疑地低头看他。傅深回想起自己干的那些蠢事,难得有老脸挂不住的时候,急需一个地缝钻进去:“我也没做别的,只是那时觉得只有一只大雁,那得有多巧才能飞过金陵城?所以我就让城中的将士帮忙,嗯……多打了十来只。我想着这样,说不定能有一只落到你手中。”
  严宵寒重复道:“‘十来只’?”
  “大概?”傅深想了一会儿,不确定道,“反正每天出操都有一两只吧?记不清了。”
  “你……”严宵寒简直不知道该说他什么,“你真是……”
  “杜冷都快被我逼成兽医了。”傅深平静地接话:“我也想你。你以为江南冷,甘州就不冷吗?”
  当他做梦都想着飞度千山万水时,山水之外的那个人又何尝放下过他?
  悲喜交加的重逢之后,才发现原来彼此都是一样的走火入魔,一样的形只影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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