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目光里的凶气,乡亲们都能感觉的到,心里都觉得怪不舒服的,替刘家大郎哀叹此事不好善了。
可若真被他们抓走,进了大牢里,这一家老老小小可怎么办。
听说上次杀牛案的人被抓了,本来待在牢里发配边疆或者其他地方做酷吏三年,或者缴了足够罚金就可以出来,可没想到那人没多久就死在牢房里——一席草席就给卷了出来,送还家属。
然后,家里面还得出钱,缴罚金,赔偿耕牛。
……
乡下百姓们默不吭声,可是都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受。
气氛压抑,他们默默的站着几个差役面前,就是不想放人。
几个差役对视一眼,有人咳嗽一声。
“难道你们想顽抗不成!目无法纪!”胖差役横气道,他是这里的头头。
“别当我们傻子啊……圣人可是说了不让杀耕牛的,这大唐律里可写着呢。生怕你们不懂,布告都有乡间稽老跟你们说了的——这可是长安城外第八起耕牛‘腿折’病死的案子了。”
差役乙是个瘦子,可是口齿伶俐,脑子灵光,振振有词的说起官方广而告之大家的律法,其中还有援引的例子在。
这话让众相邻无话可说。
可是他们是不相信大郎会杀了那耕牛的,那耕牛可是——
“牛是我家送给刘家大郎的。”房遗爱过来,大声说道。
大家认出房遗爱,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上回亲眼见了房遗爱的神奇医术的人,此时都纷纷开口跟房遗爱打招呼,有小辈的还跟他揖礼,很是敬重这位房家二郎。
“驸马来了!驸马来为你做主啦刘家大郎!”有人捅了捅刘家大郎提醒他道。
刘家大郎急忙跪地,他身上还带着镣铐,被那些个差役们押着,因此动作笨拙,膝盖跪地很重,但刘家大郎根本没感觉到痛,他真没杀牛啊。
大唐百姓们都知道耕牛的重要性,何况圣人明令禁止,乡间的孩童都知道耕牛宝贵,就是病死残疾都要向上禀告,得了准许后,才能杀死卖肉吃。
……那牛死了,他刚去里正那边禀告,里正再往上报——本来都是同意了的,牛也杀了,肉也卖了,但却没想到引来了这帮差役。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起这事,刘家大郎也陈诉。
房遗爱听后,看着离家大郎的表情,从微表情上来看,这乡亲们和刘家大郎们都坦坦荡荡,并没有撒谎隐瞒。
管家此时在房遗爱身后,此时表情倒是很是微妙。
他上前一步,在房遗爱耳边低语:“二郎,这牛肉……咱们府上有买过——”
闻言,房遗爱大皱眉头。
怎么又和府里有纠缠了。
虽然那头牛是上回自己发善心,见到刘家大郎和周围乡亲们如此穷困,事后让管家帮帮他们,管家就送了刘家大郎一头耕牛过去。
虽然是送给刘家大郎,但也是让他借给周围乡亲们一起使用的意思。
这边的住户因为不多,加上土地兼并,大家的田亩多多少少都有割卖出去的,长安令那边的官吏们就没给他们分到牛,所以刘家大郎他们都是人力劳作,牵引着绳结,缠绕在腰间,生生费力的拉犁。
“秋日里秋收完,就要翻地,以备来年耕种——我怎会杀牛?!何况这牛和是恩人赏赐的……我刘大郎就是再缺德没良心,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还望各位老爷们知道。”刘家大郎虽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但这些话都是他积攒了很久的肺腑之言。
他对房遗爱很是感激,心里有愧,没有照顾好人家给的耕牛,家里的儿郎们还不懂事,竟然再次去求了人家,麻烦房驸马过来一趟。
“你冤枉不冤枉,过堂一遍就知道了。这事跟我们说没有用!”瘦差役眼珠抖动,义正言辞的说道。
“……罢了,乡亲们的好意我知道。我这就跟你们去衙门——”刘家大郎起身,冲着大家拱拱手,感激了乡亲们的好意,又感激的看了房遗爱一眼,和自家的孩子们和亲人们,转身就要跟着差役们离开。
可房遗爱觉得这事情很是蹊跷,他说了一句:“慢着,既然这牛是咱们房府的,我是不是也应该跟着刘家大郎过一遍堂——”
过堂他有经验啊。
房遗爱想到了大理寺卿孙伏伽。
面对这个牛人,他房遗爱还能镇定自若,此时房遗爱内心里更是有些跃跃欲试。
但房遗爱此时还是认为自己是个超级大好人,大善人……现在,他就是为了帮忙刘家大郎啊,绝不是兴趣使然!
他是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冤枉一个好人——
这有违他做“好人”的准则。
何况,那牛肉……房遗爱自己吃了那牛上脑,非常嫩滑。若不是管家说了,他都忘记了那牛肉的来历。
送给刘家大郎养的耕牛意外死亡后,查看了不是瘟疫病亡,就给杀了,刘家大郎家里贫苦,肯定舍不得自己吃食。
一部分卖了,一部分把好的部分,送还给房府。
刘家大郎还十分愧疚,没养好耕牛,很是惭愧致歉。
甚至若不是管家不要整头耕牛的肉,刘家大郎并不回卖了其余牛肉,本来这牛就十分房府送的。
此时差役们也知道房遗爱来头不小,他们往常下来征税,或者处置一些乡里乡间的摩擦小案,都对周围大户人家的来历耳熟于心。
这也是当差干事的必要,否则不小心得罪个豪奴,也够他们吃一壶的。
那胖差役笑着过来,对着房遗爱一礼:“驸马有礼,小的们岂敢让驸马跟着这贱民去过堂……这事本是小事一桩,但法度如此,圣人对此重视。我们上官也不敢推诿,只能秉公办事,还望驸马海涵。”
——这是让房遗爱别多管闲事。
他刚刚怎么没看出来这胖子一套又一套呢?!房遗爱厌恶地瞥他一眼。
然后,他转头问刘家大郎:“这牛到底是怎么死的,或者说怎么伤的?”
刘家大郎耷拉个脑袋,还以为是房遗爱再责怪他照顾不周,或是不信自己,他失落又羞愧地答道:
“是我一是贪懒……让家里的小郎去山上放牛,却没成想小郎贪玩,这牛跌下山崖摔伤而亡。”
说罢,刘家大郎长长叹了一口气,十分自责懊恼。
但这时,刚刚去求情的那两个孩子之一,最小的那个娃却忽然嚷嚷道:“阿耶,我没贪玩!我明明拴着它来着——”
……
可此时周围的大人们却置若罔闻,谁也没拿孩子的话当真。
小郎眼眶含泪,委屈说着:“我真没!真没贪玩!……”
“好孩子——我信你!”
谁也没想到,房遗爱此时却抱起了那小郎,替他擦了擦泪水。
……
*
耕牛案这事,就是房遗爱也不好阻拦差役们办事,他一向是个“遵纪守法”的人,房遗爱怎么可能阻拦。
他只是跟着刘家大郎和差役们一同返回了长安城,当然还抱着刘的那个小郎。
可等房遗爱回到长安城内,却听说了一件城内疯狂口口相传的消息——
“高阳公主遇刺了!命在旦夕!”
第49章 思想斗争房二
听闻这个消息, 房遗爱大皱眉头。
他下意识的觉得不好。
房遗爱不由让人去立刻打听晋王的消息, 可是小七出去好半天。
这边的刘家大郎被收监, 房遗爱这才知道, 这种小案子衙门里的大官是不会管的,都会选择同一天, 同一类案件, 一起去裁决审判。
刘家大郎是个懂事的,他已经不想拖累贵人了。
大不了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只是刘家大郎的家人有些慌神, 小民即便遇到的不是杀人案,可如今对他们来说也是天降横祸。
“我让人盯着,等令尹开审的时候, 我再过来。”房遗爱想了想说道。
他临走前还亲自送了刘家大郎去了监牢。
监狱小卒眼睛尖着呢,等房遗爱一离开就开始打听起这新来的犯人,一看就是个穷汉的刘家大郎怎么会让一个贵主儿相送呢。
听到房遗爱是驸马身份,狱卒啧啧称奇, 虽然不知与讨好着刘家大郎, 但也不敢薄待了他去。
房遗爱让随身跟来的仆婢帮忙安置好刘家人和个别跟来的欲为刘家大郎作证的相邻, 之后就要回去房府。
刘家大郎的这个恶意杀害耕牛案,其实并没有刘家大郎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是个“意外”。
这一路上房遗爱从刘家大郎的小儿子口中,推断出那头伤亡的耕牛应是有人恶意“谋杀”。
这牛肉又有部分进入了房府……
房遗爱嘴角扯了扯, 谁又能想到吃个牛肉, 还能卷入事件当中。
这牛是房府养的, 也是他们送给刘家大郎的, 但刘家大郎却没养活住……最终牛肉房家的人还吃了。
一团麻乱。
说不得这刘家大郎是替自己挡灾了!
就是房遗爱自己得罪了人顶几个房家的敌人数目了——等房遗爱回家跟晚归一步的卢氏和大哥房遗直一说这事。
刚刚回家还没喝口热茶的卢氏没说什么, 倒是今日休沐的房遗直直戳“事实”,他是颇为知道这个弟弟最近的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