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遗爱心里咯噔一下,他写过什么啊?情书?
挠头想了半晌,房遗爱也没想出个三五六。
他十三四时又没被高阳公主敲了后脑勺,根本不通诗文,写毛情书信件啊。
那时的杜良媛还是豆蔻年华的杜娘子,她素来自诩才华,根本看不上他,就算他投信估计也会被扔进火盆里,说不得人家还嫌弃火盆脏了。
房遗爱不信邪了,他抢过卢氏手中的信纸,一看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这肯定不是我写的!”房遗爱斩钉截铁的抬头看着太子。
但虽然不是他写的,字迹都是模仿的和他以前的狗爬字很相似。
大理寺卿孙伏伽一听驸马回话的语气和表情,心里顿时一松,他审案多年,自有一套看人经验,看房驸马表情很笃定,感觉不似说谎。
他也不想把案件扯进太子后宫的阴私里,很棘手啊。
房遗爱让孙伏伽上笔墨,然后他簪花小楷一出——
这是一笔堪比魏晋风范的楷书,一笔字竟有七分卫夫人的风骨。
写完,房遗爱“风度翩翩”地扬眸,凝视着太子和孙伏伽,声音如清风徐徐,端然柔和一笑。
他道:“我自小倾慕卫夫人的楷书,练就了这一笔字,若是用它写这些污秽勾连的鬼蜮伎俩,真是有辱卫夫人之字。”
“何况——”他又说,“我若是爱慕哪家女郎,何必用那狗爬字自毁形象。再说我与那杜良媛,本就无一丝沾惹,都是一些‘俗人’牵连攀秽,想必他们是有不可告人之心,否则怎么不来此,与我当庭对质。”
孙伏伽哑口无言。
“孙寺卿,就是圣人来问我,我也会说着写信件不是我书的。”房遗爱底气很足,不屑地看了那信纸,再看孙伏伽案几上的那一摞信件,不禁问道:“那些也是‘我写的’?”
“字迹不对,诬告之人的证据不足采信,房驸马不必再看。”孙伏伽心累,还得对着太子和房遗爱道歉,甚至深深鞠一躬。
房遗爱称不敢,孙伏伽是个认真人,何况今日的审讯不知道是因为太子还是顾及房玄龄的面子,也并不是在公堂上,而是一个小堂屋内,屋内外都无其他人偷窥探听,竟是一个内部讯问。
太子和房遗爱都承他的情。
孙伏伽也解释:“本来这证据来的蹊跷——”
房遗爱接着问信件来源,孙伏伽并不清楚,但陈慕之的到来很快把那管家送到大理寺。
卢氏这才知道房府居然养了一个白眼狼!
也忽然明白了高阳公主为何特意见了管家一面。
离开大理寺前,房遗爱这回倒是真心实意地感谢陈慕之,陈慕之依旧人淡淡的,拱手行礼后消失前,脚步却一顿,对房遗爱道,让他有空去太史局那里一趟——
房遗爱挥了挥衣袖,神色不解,但依旧很有风度的目送陈慕之离开,然后道了一句:“此人美哉。”
“喂——房二,你怎么了?”杜荷有点被吓到,房遗爱自从来“过堂”,就有点不对劲儿,此时这话一出,他鸡皮疙瘩起了满地。
那个陈慕之明明煞气颇重,他来个“美哉”,真是——真是——色胆包天啊。
房遗爱凝眉,咳嗽一声,问杜荷:“你知道哪里卖五石散么,忽然想尝尝那个滋味了。”
杜荷怔了怔,现在几乎没人吃五石散了,不都说有害了么。
*
这事一了,东宫里流言被刹住,即便有那么一两个不开眼的人,第二日也变消失了。
再也无人敢闲话杜良媛和房遗爱的事,太子倒是赏赐了不少东西安抚杜氏,毕竟她是无妄之灾。
房遗爱也嚷嚷自己也是无妄之灾啊,缺钱缺珠宝。
太子冷笑,“你若是我的良媛,我不介意也赏你一些。”
房遗爱闭嘴。
秋日来临,正是围猎的好季节。
今日圣人让诸皇子、郡王、公侯,还有一些功勋和世家子弟,都来皇家猎场围猎三日。
李世民马上得天下,登基后并未不重视武修,何况大唐疆域周围仍有绰尔小国蠢蠢欲动,说不得何时兵戈再起。
他自然希望这些功勋家的子弟还能出几个似李靖、侯君集这样的大将来。
杜荷和房遗爱自然是跟着太子一队,外加有太子底下的一众随从,包括纥干承基和张思政等人,就连程处亮都被杜荷扯过来加入,还有李靖之子太府少卿李德謇,平时这位在东宫很不起眼,低调的过分,但打猎这事可不容他低调。
“这可是争口气的事。”
杜荷如是说道。
他视线落在对面的魏王李泰那一边,因为近日来《括地志》的完成,魏王声望日隆,对太子这一脉人来说,威胁很大。
圣人频繁赏赐魏王,但很多御赐之物已经超越了太子的规格,有御史弹刻,可李世民只是变相让后妃赏赐,例如韦贵妃和阴妃……
魏王春风得意,周围凝聚了一批人,他们都感觉到了一股压力,何况是太子殿下。
国公李绩之子李敬业此时拍马过来,质问程处亮为何不去魏王那队,程处亮纳纳不安,杜荷可不能忍。
“去哪队你管得着吗?太子这里才正统。”杜荷没好气。
“哼。”李敬业不敢驳斥这句,但他扬起马鞭,直指对面的猎场山林。“今日只论谁打的猎物多,别说那些没用的。”他扬头,拍马而回。
他身下那匹马着实是好马,骑术身姿也矫健好看。
杜荷哼了一声,“可惜了那匹突厥马。”
然后他见李泰那队的好手颇多,他杜荷骑术打猎不行啊,房遗爱别提了。
这队伍只有李德謇家学渊源,可他是个不显山露水的,和李大将军一样,奉行低调行事。
杜荷不由叹气,十分没信心。
太子沉默,收回看李泰的眼神,房遗爱却感受到对方心情的不美好。
甚至他注意太子的右脚抽动了一下,房遗爱心下不忍,道:“殿下不必担心,今日有我,必有斩获。”
房遗爱夸下海口。
他骑术厉害着呢,实在不行针都能杀人——呃,杀动物!哈哈!
房遗爱大笑,总算活跃了下气氛。
可没人捧场,只有太子对他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安慰他,还是信任他。
很快他们骑马入了山道,进入一处峡谷。
正是晌午,起火烧饭的时候。
房遗爱嫌弃干粮不好吃,自己做了一顿红烧兔肉,赵德子负责提供酱油,用来调色调味。
太子和杜荷他们负责吃,房遗爱有点累,他只想做给自己吃啊。
“得了,房二,晚上我亲自给你烤肉。你说罢,你是要老虎肉,还是黑熊肉——”杜荷吹牛打屁。
可直到夜里,他们吃完晚饭,一只烤小鸟——稚鸡,另一个加菜是侍卫从小溪里捕捞了几条“小鱼”,他们炖汤喝,这一路上他们再也没见什么猎物。
“仙人板板的,我懂了!”杜荷唾骂了一句,众人看他。
“一定是魏王和李敬业他们使坏,在咱们前面驱散了猎物……”然后他们一路上除了兔子啥都没看见。
李敬业那厮别的不说罢,可真是个行军打仗的好手,区区驱散猎物的法子自然是会的。而且,这种损主意,只有他才能想出。
见众人不太信他的推断,杜荷推了推李德謇。
李德謇看了看四周痕迹,一刻钟回来后,对太子点头道:“杜荷没说错。”
然后他就再不言语,默默的添柴烧火。
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火光映着大家的脸。
都是一脸愁苦。
杜荷哀声叹气,房遗爱看不过,拍了一巴掌——
“别想了,说不准老天帮忙,有漏网之鱼留给我们呢。”
他话刚说完,就听一声熊吼——
大家很激动。
房遗爱也很激动,他就要骑马往前冲,可其他人欲打马往后跑。
他的缰绳被太子一把拉住,房遗爱一怔。
杜荷骂了一句:“房二你傻啊。”
房遗爱道:“咱不是来打猎吗?跑什么啊,杜荷。”
杜荷白眼。
李德謇很谨慎,并不让大家往后逃,说:“你们听,后面有虎啸!”
这真是前有熊,后有虎。
杜荷这才白着脸对房遗爱哀怨:“房二啊房二,你个乌鸦嘴——”
房遗爱有点发懵。
还是太子看房遗爱一脸迷茫,想着他以前只是玩闹似的带着侍卫跟着高阳游猎,根本不是真正的打猎,不懂这些也正常。
李承乾解释:“这围场里的动物都是有数的,虎豹熊很少有,即便有也是自小驯养大的,为了给圣人打猎图个兴味。这回并没有放出。”
“……有人故意的。”杜荷眯着眼睛,恨恨道。
他的额头都急出汗了,一小半是真怕丧身虎口或熊掌下,另一大半是怕太子殿下有损伤。
若是太子在这里真有个万一,在场的所有人连及其家族,后果可想而知。
在场除了默不吭声的李德謇擦着携带的大刀和数着箭囊里的箭只,属房遗爱最为镇定。
房遗爱拍了拍不安喷气的马匹颈部,安抚了它一下,忽然扬眉笑道:“这有甚么,小荷花,晚上你想吃的烤熊肉和烤老虎……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