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答应我!你答应朕,快说!你答应——”李世民几乎是在怒吼。“太子,李承乾,你知道的……你别指望着你妹妹慕之手中的那些人手,你知道我手里的另一支暗卫。他们有这个能力!他们有能力杀掉‘该死之人’。”
李世民步步紧逼。
他要太子立刻应誓。
李承乾嘴唇似乎要翕动,做出了抉择——可李世民突然又说道,他声音低低,有如地府幽冥之音。
——“你用房遗爱性命和魂灵发誓!若是你当了大唐的皇帝,你还是要和他在一起的话……就要他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就要他生生世世凄苦,转生牛马草芥,卑贱苦悲……”
——“就要他……永世不得所爱。”
李世民最后添了一句短的誓言,他要太子发誓这些话,他知道李承乾在乎什么。
他双目紧盯着太子,等待着。
李承乾知道他父皇的狠辣和果决,若是下一刻李承乾不发誓,马上房遗爱和房家相关之人,就要面临极危险的惨境……
第129章
129
唐,神熹元年。
太子, 不——是当今已经登基一年, 太宗皇帝亦已逝去一年整了。
新帝继位后,除了改元之外, 还有依照千百年来的习惯, 大赦天下。除了遇赦不赦的大罪外, 几乎所有戴罪之人都减轻三分, 一半服刑或轻微罪责的人都能出狱,更别提流放发配之罪的人, 他们间大部分的人都开始收拾行囊或返乡,或者重新被启用。
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令人充满期待。
——除了房遗爱所在这边的小城。他站在城楼高处, 身后跟着原来是曾他什长的那个油子老兵。
目送着一行同样是曾从帝都长安发配来边境流放的人家, 他们佝偻的身子此时迎着朝阳, 逐渐挺拔, 逐渐昂扬,逐渐充满了新生的希望——一切是那么朝气蓬勃。
可惜大赦名单并没有他——房遗爱。
房遗爱的背部挺的极直,仿佛硬如岩石,但又仿佛脆弱不堪,如果再来一阵风儿, 就好像能一下子能吹塌了他,瞬间就能化成粉芥。
吐蕃那边凌冽的风传过来, 即便是初春尾巴的时节, 这里的风这里的温度还是那么冷硬。
刺骨的寒凉。
城楼上没人敢这时发出声响, 房遗爱虽然升做千夫长, 可他仍旧是被配发流放的戴罪之身,就算在这里当了参将,无旨意亦永远不能归长安。
他,终究和这里的人不同。
一阵轻微脚步声传近,李凤哥上来的时候,抬眼看到房遗爱的侧脸,连及他微微蹙着不曾松开的修眉。
房遗爱的脸在这里三年,历经风吹雨打,肌肤便是再柔韧坚|挺,也有了点点风沙之色,他的面庞轮廓磨砺的更加凌厉了,一扫曾经便是掩饰还带着三分的纨绔之色,如今只剩下忧郁和蔓延周身的寂寞了。
“二郎——”李凤哥受称心委托,过来看看一大早就站在这里的房遗爱。
称心被勒令不准跟随,李凤哥毕竟不曾算是房遗爱的仆人,他的出身毕竟比称心好多了,尤其是心底已经赦免了一批特殊的人。
是的,李凤哥和白朝凤曾经是“罪大恶极”之人,只要暴露身份,等待他们的就是引颈就戮,白朝凤是建成太子的外室庶子,很不起眼,还没等贤良的先太子妃或恶毒或宽容的把他接进太子府邸,玄武门之变便开始了。
白朝凤在舅舅舍命相助下逃得一命,藏匿多年,终于还是落网,舅舅的小儿子更是被连累丢失。
白朝凤本来是要没命的,可他毕竟是舅舅的“亲儿子”,舅舅早就病死,他本来就没那个龙子凤孙的命,生来便是吃苦受罪的。
教坊司的苟活,不过是为了找到表弟。
何况白朝凤也不是身无长物,他舅舅也就是外祖一家,本来就是有名的御医世家,自前隋就在宫中供奉,医术高绝,传下来的经方不计其数。
白朝凤小心伪装着,靠着一身本事,在教坊司是十几年来倒也没受到什么大罪,不过是示弱和周旋着。
来的人不是色|欲熏心,便是蠢笨入猪,哼也配他们看穿?!
白朝凤从来没担心,只是他需要一个恰当时机,走到台面上来,他找到表弟后,终归是需要依靠权势和钱财,把自己和表弟救出火坑的。
房遗爱是踏板,太子更是他可利用倚靠之人。
李承乾很警觉,或者说他这个太子并不是白当的,又或者说他接近了房遗爱是一步“错棋”,太子对这房家二郎太过关注,自然他这个“居心叵测”之人便进入了太子的视线,然后便是身份的暴露……可没想到是,李承乾居然能放过自己一命,两人达成了合作交易。
白朝凤心底从不掩饰对李世民的恶意,可对李承乾这个太子,他心中滋味难辨,他对过往的“父母”其实并没有多大感情,可是血脉相连,他更乐意看见李世民和他的儿子们走上玄武门之变的老路……这叫什么,报应罢。
他不过是其中的一枚不起眼的棋子,偶尔伸一把手,推波助澜罢了。
然后,冷眼看着太子痴迷一个男人——房遗爱。
白朝凤夜里冷笑,嘲笑着一代圣君的“英明神武”,晚年下场。
他从不否定他的这点微薄的恶意,便是太子察觉又如何,他和他那父亲总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只要不是白朝凤亲手弑君,便是李承乾也不干涉他的小小心思。
包括折磨李泰,间接的打击李世民。
这世上皇家的亲情和倾轧从来都是纠缠不清,终归是心狠的能胜出。
白朝凤骑着马匹,掩了掩脸上的斗笠纱帽。他身后跟着一队人马,正朝着西域边境小城而去……
李凤哥给房遗爱披上了一间黑色披风——
“二郎,起风了。”今日本来不是房遗爱当值,何必在这里吃风沙。
何况——
李凤哥站在房遗爱身旁,看着城下泥土路上,那逐渐远去已经看不清,只剩下移动黑点的人影。他摇了摇,他不知道房遗爱为什么要目送他们。
明明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以往也不见房遗爱和他们曾说过一句话。
他眼带疑问,房遗爱收回目送的视线,并没有回答李凤哥心中的疑问。他看得出来李凤哥那张生动却不擅掩藏的神情,他来此一定是因为称心察觉到了什么。
房遗爱承认心情不好,李世民驾崩后,他一直在等新帝的旨意——
可等啊,等啊。
等到房遗爱以为继位的可能不是李承乾了,他在想是否李世民临终前的传承旨意有变,或者其他皇子夺嫡造反了……
房遗爱想过很多种可能,可等来的全部是寂无。
——一定是因为太远了。
房遗爱想着。
可大赦的旨意传来,就是没有他的那一道儿,这让他的心哇哇凉。
房遗爱故作深沉,脸上的悒郁倒不是作假,他确实心情不高兴。
他被李凤哥叫下来,回家里的小宅子后,在称心的嘘寒问暖下,他心里还在盘算着,是否无旨回京的问题。
这算不算罪上加罪呢。
不过,他真若是做了,现在的皇帝陛下,他会怎样对待自己?!
房遗爱无聊的想着,手中的飞刀却随意扔了出去,一下子扎在了进来的人头顶的发髻上。
白朝凤面色变了下,但很快便冷静的抬手拿下插在自己头顶上的那柄匕首。
这还是太子送房遗爱的那柄匕首。
白朝凤微微一睇,便认了出来。
他见房遗爱这时终于睁眼看他,从默然,然后眼神变得缓缓期待起来,但还故作矜持的冲他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这人早之前虽然跟着他来了,但如今新帝甫一登基就召了他回去,独独留下他房遗爱。
这叫什么事!?
房遗爱瞪视着白朝凤。
白朝凤这时瞅着来送茶的表弟一眼,李凤哥看见白朝凤惊喜的喊了一声:“表哥。”
房遗爱冷哼一声,他们的身世早在太子上位后,房遗爱就知道了。瞒的倒是严实。
其实,是以前的房遗爱太过信任太子,太子说白朝凤可用,他便不太想刨根问底。
不过,太子也太重视白朝凤了罢。
有什么事情,居然能叫他回去,而把自己扔在这里。
李承乾这个“负心汉”登基前还好,还记得三月两月的来一封信,没有信件,便也有其他礼物东西捎带过来……结果,这家伙可好,荣华富贵了,便“苟相忘”了!!
一想到这事,房遗爱这个气呀。
他手上一时大力,不小心掰断了桌案上一角。
称心这时拿着做好的点心和酒水过来,白朝凤上门他是最先知道,只是白御医说要是给师父一个惊喜,称心也就忍着匆忙去了厨房预备了吃食酒水,急急忙忙的赶过来——
不过看到眼前的场景,他着急的把东西放下,担忧的望着师父的手,忙问“割伤没”。
白朝凤挑眉看着“悲惨”的木质几案,房家二郎这脾性——啧啧,将来有够皇帝受着。
他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张明黄色的圣旨来——